他是我的。
仇薄燈的瞳孔微微放大。
怦、怦、怦……
怦……
一樣的節奏,一樣的速度。完全相重,完全相合。
圖勒巫師已經松開他了,他卻忘了把手縮回去,怔怔的。圖勒巫師半跪在仇薄燈面前,攬住他的脊背,閉上眼,把唇瓣貼上少年秀氣的耳廓……薄燈,我的阿爾蘭。
氣流經過耳膜,又暖又濕。
怦、怦、怦……
怦怦怦!
怦!
圖勒巫師睜眼,轉頭。
“看什麼看什麼!”小少爺臉蛋漲得通紅,一巴掌直接糊到圖勒巫師臉上,狠命將他往外推,“什麼不能什麼的!你就是個混蛋!你、你你你……”
“你!還!看!”
小少爺氣急敗壞。
“你給我——出去——”
第34章 戒指
少年的手指又纖又柔,按在圖勒巫師的臉上死命推,一點作用都沒有。圖勒巫師透過指縫望向他,沒錯過他臉上比旭日還瑰麗的紅暈。仇薄燈更惱了,雙手一起,捂住圖勒巫師的眼睛。
剛剛。
就在剛剛。
兩個人都同時捕捉到了。
怦怦怦!
以及……
“怦!”
兩道心跳原本一樣沉穩,一樣有力的心跳。
但,在氣流經過耳膜時,其中一道忽然加速,忽然跳得幾乎蹦出胸腔。它帶得另一道心跳幾乎是立刻也做出了反應,同時劇烈的“怦怦怦”了起來。
哪道心跳聲忽然發生變化的,兩人都清楚得很。
“出去出去!”小少爺嚷嚷。
圖勒巫師攥住他腕骨,沒用什麼力……
“唔……”
小少爺氣勢洶洶的聲音消失了。
他的后背抵上厚實的氈毯。
鴉羽般的黑發在枕面散開,一條金燦燦的、亮閃閃的鏈子垂墜進他的鬢發間。冰冷的鎖鏈搖搖晃晃,有一下沒一下,觸碰他滾燙的臉頰,仿佛是某種憐愛的輕吻。
他的雙手被男人不輕不重,按在兩頰邊。
少年十指纖纖,指骨細秀,指節瑩潤,仿佛是東洲名窯定汝司的甜白瓷,潤膩瑩薄,光一照能透出亮紅的薄影。
天生叫人把玩。
更蒼白更冷硬也更修長的手指舒展。
和少年一比,男人的手仿佛永遠是祭壇守護者下垂的手——握刀、握箭,指骨與經絡都帶著一股深深的寒意,以及很難化去的戾氣。這樣一雙手,天生該漠然地擰斷活人的脖頸,扼死活獸的咽喉。
但它在一點點舒展。
先是掌心、后是指根……指節……指根……古老部族的首巫將自己的手與中原少爺的手重疊,以冷硬的骨節,將柔軟的指尖包裹其中,掌心命紋相貼。
現在兩道心跳同時跳得急促。
仿佛隔著皮肉、骨骼在不同的胸腔里共振。
——他們共享一樣的生命。
圖勒巫師半跪在仇薄燈身上,雙手撐在仇薄燈的臉旁邊。他們挨得很近,很近,一個呼吸融合另一個呼吸,一個心跳響應另一個心跳……古怪的、陌生的氣氛,同時主宰兩個人,誰也沒有動作。
只剩下鼓點般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震動皮肉,震動骨骼。
……這是怎麼了?
仇薄燈被震得頭暈目眩。
他的血液、他的呼吸、他的脈搏……他的一切生命跡象忽然就不受他自己控制了。仿佛的確存在某種無形的,難以看見的絲線,布在他和圖勒的首巫之間,把他們的血液匯成同一條河流。
……淡金的經文。
……消失的重傷。
……同步的心跳。
共氈夜晚的錯覺卷土重來。
血液仿佛是先從一個人身上流到另一個身上,再流回去,如此循環……那時,仇薄燈以為是錯覺,因為他們某種程度上,確實是相連的……
如今。
好像不是錯覺。仇薄燈想。
他好像……
知道圖勒的首巫是怎麼救他的了。
——薄燈,薄燈。
命如薄燈,風吹即滅。
都說“名是命,命如名”。哪怕過于富貴的人家,擔憂小孩子命輕,承不住福分夭折,會起一些輕賤點的名字壓一壓,也不至于起到這麼……這麼凄冷,這麼不詳的名字。除非,他的確命壞到某種程度。
壞到非以大兇克大兇不可。
可能是“橫掃人間第一世家”的名頭太過響亮。
二十幾年前,便有神卦先生斷言:
仇家樹大風滿,總有些事要應到這一代的小輩身上。
沒過多少年。
仇家小少爺出世了。
萬年一遇的大寒潮、飛舟忽然墜毀、被紅鳳救起卻遇到狼群襲擊、逃跑時撞見部族滅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所有長輩都倏忽遠去……忽然差到極點的運氣,讓小少爺有了一些模糊的預感。
家里起的名可能要壓不住他的命了。
小少爺想。
他受的福夠多啦!他看過的風景也夠多啦!大家都很寵很寵他。
他知足。
只是……
從天而降的箭圈,撞入森林的風雪。
家里起的名,沒能壓住他的命,小少爺沒能渡過他的死劫。
可他沒死。
少年纖柔的手指蜷曲起來,指尖輕輕的劃過命紋,像冰蝶敏感的觸須——它靜靜地停在圖勒巫師的掌心里。說不清是話本風月里常說的“報恩”,還是其他的什麼……小少爺輕輕別過臉去。
露出半截白玉般的脖頸。
仿佛是默許。
熟悉的溫熱呼吸落下,仇薄燈閉上眼。
第一次安安靜靜,沒有任何掙扎,任何抗拒。
奇怪的是,呼吸靜靜停在脖頸處,久久沒有任何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