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過臉時,衾被松開,露出一小節伶仃的脖頸,滿是被吻過、被銜住、被輕咬的紅痕,深深淺淺……全布在素凈如雪的肌膚上。
罪魁禍首把他的頭發撥到一邊。
那些痕跡順著漂亮纖瘦的頸椎骨向下延伸,消失在溫暖的衾被里。
確實是可憐極了。
圖勒巫師環住仇薄燈,側過身,讓他先墊著蓬松柔軟的寒羽衾被睡。過了一會,才回來,重新將少年抱起,放到自己身上。
他帶了個瓦盅回來。
盅蓋推開。
散發出淡淡的草木清香。
雪原能夠吸引諸多世家的注意,與它特殊的自然環境,孕育出的特殊資源密切相關。極寒與凍土,對任何生命都是種殘酷的考驗,就算是普通的橡木,生長在雪原,都比其他洲堅硬不知多少倍。
單就木料這一項,就足以令進展緩慢的飛舟術,迎來新的突破。
更不用說其他唯獨雪原才有的天材地寶了。
骨玉戒旋轉。
微冷的雪蕓繞過起伏的圖騰、字母、花紋……
仇薄燈曾經詫異過,圖勒巫師給他用的藥不比仇家重金向醫莊購買的梅花膏差。
可若他知道,醫莊視若機密的藥引是什麼,就會明白其中的緣故了——雪蕓,一種只生長在極原的苔蘚。每年,私販商隊不惜多走好幾百里路,自冰磧原經過,為的就是刮走依附在石面那一層小小的不起眼的苔蘚。
“嗚……”
睡著的少年忽然發出又膩又甜的鼻音,他在夢中縮起肩膀,想要掙開。
鷹巢的主人按住他的肩角。
彩繪銅盆里,劈碎的冷杉木一根一根,被燒得通紅明亮。
淡金、暖黃、橙紅……變幻的火光照在蓬松的衾被上,被面微微起伏,凸出成年男子的手骨。
少年的鼻音很快便成了急促的喘息。
間雜小小的嗚咽。
很快,他還沒干的眼睫毛就又掛上了晶瑩的水珠。他仿佛在夢中也睡得難熬極了,擰著眉,咬著唇。
本能地蜷起身。
屋子里頓時響起一陣輕微的、清脆的金屬聲……一條從衾被下延伸出,堆疊在氈毯上的鏈子被拖動。金環與金環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環角光芒跳躍,傾斜著,在墻壁印出一排斜斜的光點。
忽然的,光點猛地、劇烈地移動了一下。
少年搭在男人肩處的手指猛地絞緊,又猛地虛脫,軟軟地搭垂下來。
圖勒巫師收回手。
雪蕓的清香滲透進羽絨的縫隙。
屋外的風漸漸小了下來。
白雪落在屋頂,發出沙沙的聲音。暖洋洋的火光里,……雪原的蒼鷹將它毛茸茸的小雛鳥,籠進自己溫暖的羽毛里。小雛鳥在夢中,狠狠地、狠狠地啄了它一口。
………………………………
冰季一到,圖勒部族所在的圣雪山山脈地區,冷得能把人凍死,潑水成冰絕對不是開玩笑——不,水還沒潑出去呢,就成冰了。冰季里頭,圖勒族人除了值哨的,大多在自己的屋子里窩著。
天寒地凍的,哪怕屋子里生著火,也叫人懶洋洋的。
上了年歲的老人,習慣蓋著羊皮,一邊烤火,一邊給孫子孫女們講故事。
雪原缺乏紙筆,天寒地凍獸皮珍貴,故而書卷極少極少,過往的歷史,全靠敘事長詩代代相傳……傳奇的英雄王庫倫扎爾、顯圣的圖勒、傳奇而恐怖的黑薩滿……形形色色的武士和他們的戰騎,在老人的口中,奔馳過雪域上空。
年輕的小伙子們和姑娘們就簡單多了。
有阿爾蘭的,跟阿爾蘭滾一條氈毯,折騰得大汗淋漓,就出門刨點雪進來燒熱水洗澡。乏了,就蓋上毯子,嘀嘀咕咕說些個私房話。沒阿爾蘭的,就老老實實,滾去部族的練武場練武,爭取在萬神節的賽武會上展示自己……
總之,光棍在冰季,那是要多凄慘有多凄慘。
許則勒不是光棍。
但今年的冰季,他比光棍還凄慘。
“……阿溫貢……家……阿薩爾……冷木。”許則勒趴在木頭上,哆里哆嗦地寫字。
天氣太冷了,盡管屋子里生著火,硯臺照舊隔一會就凍一層冰。第不知道多少次禿頭的筆蘸墨蘸了個寂寞后,許則勒爆發了:“去他娘的!你們首巫他有病!”
“則勒!”
正在沾羽箭的阿瑪沁不滿地喊了他一聲。
許則勒:……
他是真的欲哭無淚。
前幾天,木鳶墜毀,圖勒首巫沒一刀宰了自己和阿瑪沁,許則勒還感恩戴德的。直到……圖勒首巫只給他不到十天的時間,寫一部圖勒語和中原話的解字集——這他娘的,不是喪心病狂是什麼?
許則勒覺得,圖勒首巫就是變相的想找借口殺他。
比如十天沒完成,就丟下圣雪山懸崖什麼的……
但他能怎麼辦呢?
這幾天,阿瑪沁因為首巫大人的阿爾蘭受重傷,愧疚得就差拔刀自盡。為此,成為了最嚴苛的監督者……他稍微停筆,連喘口氣,都要被問的那種……
嘆了口氣,許則勒將石硯拿去烤火。
阿瑪沁一邊看,一邊好奇地問他,他是怎麼認識首巫大人的阿爾蘭。
“……他救過你的命嗎?”阿瑪沁問。
她了解自己的相好。
不是天大的恩情,許則勒那天不至于拼命到這地步: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原文人——阿瑪沁眼中的,即得罪首巫,又冒險戰斗,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