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笑起來，卻也不忘叮囑，讓許唐成不要吃得太快。

　　易轍記得很清楚，就是在這個晚上，他和許唐成一起吃完了甜簡，他拿著兩張薄薄的紙皮想去丟到垃圾桶時，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起了短信提示音。

　　這麼多年，易轍的手機號從沒換過，當初為了和許唐成聯系去買了手機，如今便想著要從一而終，將這個手機號一直用下去。

　　短信有署名，但看到第一句話，易轍就已經知道是誰了。

　　“易轍，不知道是否可以邀請你來聽我的首場個人演唱會。”

　　薄薄的紙皮被易轍捏得直響，易轍有些恍惚，發現“段喜橋”這個名字對他來蜪 說好像已經很陌生了。而被段喜橋提到的“首場個人演唱會”，似乎也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到現在，還沒有開成嗎?

　　“怎麼了?”許唐成見易轍在客廳中央站著不動，放下手中的書，出聲詢問。

　　易轍將手機遞給許唐成看，許唐成讀完，抬頭問他:“要去嗎?”

　　“我想想吧。”易轍轉身，丟了紙皮，又將垃圾袋提起來，諻 朝門外走去，“我去把垃圾丟了。”

　　“好,”許唐成朝著他的背影喊,“穿外套。”

　　易轍那天在樓下抽了兩根煙才回屋。許唐成窩在沙發上繼續讀著剛才讀到一半的書，感受到易轍身上帶著的冷氣后，問他:“想好了?”

　　易轍看著他，點了點頭。

　　段喜橋的個人演唱會是在一個酒吧舉辦的，說是演唱會，但易轍和許唐成去了才發現，其實這里的人沒有幾個是為了段喜橋來的，大部分人不過是沖著免費的進場名額和酒水。

只有許唐成和易轍，他們各自要了一杯酒，坐在吧臺，靜靜聽著段喜橋唱的每一首歌。

　　段喜橋變了許多，沒有了怪異的打扮，沒有了硬邦邦的臟辮，沒有了豐富夸張的表情，在說著歌曲間的串詞時，他也不再操著那股子戲劇腔調，往常所有讓他看上去顯得特別的痕跡好像都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數蒼老的印記。這些印記刻在他的臉上、聲音里，使得他的深情話語多了幾分正經，像是回憶。

　　舞廳光影流竄，照得段喜橋臉上晶亮一片。易轍不忍心再看。

　　巨大的音樂聲震得心頭都飄飄蕩蕩，易轍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看著近在咫尺的許唐成，失常的心跳速度才慢慢降了下來。

　　演出結束，許唐成和易轍沒有去找段喜橋，他們兩個沉默地在吧臺碰了杯，喝了一杯酒，走出了酒吧。

　　冷風吹得易轍清醒了不少，汽車在鳴笛，小販在叫賣，他的眼睛，卻仿佛又看到了剛才的場景--舞臺下的人在嬉笑打鬧，舞臺上的段喜橋在撕心裂肺地唱著:“我是真的愛你。”

　　“易轍。”

　　易轍朝前走著，忽被喚了一聲。他轉身，看向停在他身后的許唐成。許唐成指指身后。

　　順著他的指尖，易轍看到了追出來的段喜橋。

　　“易轍,”雖然笑得有些難看，但段喜橋還是笑著的，“謝謝你能來。”

　　“嗯，唱得不錯。”易轍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心里會這麼不舒服，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他說著善意的謊言，希望能讓眼前的人不那麼難過。段喜橋愣了愣，笑了兩聲:“她以前也說我‘唱得不錯’，可惜段喜橋沒說下去。

　　易轍偏了偏頭。錯開了目光。沉默了幾秒鐘，夭 易轍從兜里摸出一串鑰匙。那串鑰匙上掛著一個飛天小女警的鑰匙鏈，是許唐成非常熟悉的物件。

　　易轍卸下其中一把，遞給段喜橋。

　　“這個是我們以前房子的鑰匙，那房子，我現在用不到了，”觸到段喜橋明顯有些震驚的眼神，易轍頓了頓，才接著說，“她的東西我都沒搬走，你如果想過去，就去住吧，如果不想……就算了。”

　　段喜橋該是沒想到易轍會對他這麼好，他不敢相信地看看鑰匙，又看看易轍，如此反復幾次，才伸出雙手，顫顫巍巍地接過了那把鑰匙。

　　明明只是一把很輕的鑰匙，卻墜得這個男人彎下了腰。段喜橋蹲在地上，先是無聲地落淚，又因為痛苦張開了嘴巴，直到最后，演變成了抑制不住的崩潰大哭。

　　無數行人注目，但也沒有誰駐足。

　　許唐成和易轍都沒動，他們靜靜地陪段喜橋發泄完，把他送回酒吧，才并肩往回走。

　　一路上，易轍都低頭看著地面，許唐成轉頭看了好幾次，他都沒有察覺到。

　　“易轍,”許唐成不忍心看他情緒這麼低落，便叫了他一聲，“你在想什麼?”

　　易轍踢走了一個石子，石子朝前，歪斜著滾了一段距離，偏航到了咷 許唐成的前方。

　　“我在想，向西荑會不會后悔，哪怕只有那麼一點。”

　　段喜橋這麼多年都沒開成個人演唱會是有原因的，他的歌聲并不好聽，就連易轍都能聽出來，他唱得爛極了。易轍不知道從不屑說假話的向西荑為什麼會像他一樣，說出“唱得不錯”這種鬼話，而說出這話的時候，她又會是什麼心情。

　　“你呢?”易轍轉頭，問，“我看你剛才聽得特別入神，你又在想什麼?”

　　剛才那樣刺耳的歌聲里，許唐成卻一直特別專注地注視著舞臺，好像正在讀著段喜橋訴說的故事。

　　“我嗎?”許唐成把易轍一直踢著的那個石子接過來，繼續往前踢，“啕 我在想，向姨會更喜歡從前那個段喜橋，還是會更喜歡現在這個在別人眼中正常的段喜橋。”

　　別人眼中正常的段喜橋。

　　易轍忽然愣在原地。

　　這樣的用詞使得他一下子明白了剛才在面對追出來的段喜橋時，自己為什麼會那麼不舒服--脫離了那個光怪陸離的舞廳，在普普通通的街道上，易轍將他如今的樣子看得更清。他看著段喜橋身上那件異常普通的格子襯衫，面上有些苦澀的笑容，很難將眼前的人同以前那個拿著車厘子敲自己房門的怪人聯系起來。

　　沒了愛情，他好像終于變成了人們眼中的那種正常人。

　　“怎麼了?”許唐成在前方喊他。

　　想明白了，易轍看著不遠處的許唐成，忽然笑了一下。

　　算了，他想，他不知道向西荑會不會后悔，而且現實已經這樣了，他也管不了別人。

　　反正，這段人生，他不會讓自己后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