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軟軟的東西,從夾層的角邊緣滑了出來。
章決盯著那個皺巴巴的綢質袋子看了好幾秒,抬手抓起來,拉開了絲帶,拿出了一件本來好好地放在泰獨立國安全屋衣柜里的禮物。
他送給陳泊橋的玩偶貓。
硬夾層太窄,貓的耳朵都被壓扁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暴力人士,才會把玩偶貓跟槍和刀一起,塞進行李箱的特制夾層。
章決揉著貓玩偶的毛,拎住玩偶的一邊耳朵,把它提起來,想將耳朵重新弄蓬松,卻發現玩偶毛茸茸的肚皮上還黏了一張便簽紙。紙倒不太皺,只是也不再平整,便簽上的墨痕看上去像已經寫了一段時間,寫的字很簡單,“輕拿輕放,記得還我”,簽字陳泊橋。
章決心里想陳泊橋自己也根本沒輕拿輕放,竟然把玩偶塞到這種地方,果然并不珍惜。
但他在更衣間坐了很久,想要把陳泊橋的玩偶弄得再好看一些,直到母親來電話,問他怎麼還不下去。
章決和父母到花園餐廳時,其余的人都已經坐在位置上了等他們了。
這天陽光很好,餐廳中花香怡人,祝小姐穿著日常的衣服,化著淡妝,微笑地和章決打招呼。
在場另一個家庭是一對章決昨晚見過的中年夫婦,其中丈夫叫作李修,是財政部的高官,父親的好友,太太和母親關系不錯。
入座后,長輩們隨意聊些時事新聞,章決坐在祝小姐身邊,有些累,精神也不是很好,便喝水靜靜地聽他們說。
要聊時事,不免會聊到亞聯盟和陳泊橋。
章決看出來了,父親不大愿意參與這個話題,不過也看出來,父親應該沒和母親說過。
因為李太太說陳泊橋有教養,記性好,還拉著老同學一起拍照時,母親并沒有顯出不高興的神色,還附和著點了點頭。
祝小姐性格活潑,也搭腔道:“看來傳說陳大校私生活簡單是真的,進場的時候還和我挽了挽手,后來全程都離我至少兩步遠。”
章決覺得有些好笑,但父親的眼神朝他瞥過來,他便低下了頭。
回到新獨立國后,父親不知為何,變得比從前更忙,但他在家從不提及工作,章決也不知他究竟在忙什麼。
而陳泊橋亦然,他和章決通電話的時間改變了,常常是在亞聯盟時區的清晨五六點鐘,新獨立國的下午,仿佛只有在晨起時,才能擁有少許的私人時間,但不論幾點,都不過有過中斷。
手術做完滿五十天時,章決回醫院復查,他母親陪他一塊兒,仍舊是何醫生做的接待。
他先替章決將紗布摘了,章決便讓母親把后頸的疤拍給自己看。
母親拿著章決的手機,站了半天不愿拍,章決便用手指去碰,碰到長長的一道蜿蜒的疤,心中也沒有太大的不滿,只是想著要早點約整形醫生,然后重新收回了手。
復查的流程和住院前相似,章決最近的身體沒有什麼異樣,心情還算放松。何醫生又帶著他去了超聲室,這次章決的母親也進來了,站在簾子外等。
章決就像上次一樣,將褲子褪下來一些,躺上床,靜靜等何醫生將凝膠抹在他的小腹,用探頭抹勻,下壓。
來到下腹部時,何醫生再一次停了下來。
頓了幾秒,他開松了手,屏幕上的影像消失了,他看了章決一眼,面上沒什麼表情,只是有些發白。
接著,他又拿著探頭,繼續轉頭看著屏幕。
冰冷的探頭在章決的下腹部慢慢碾過,轉動,何醫生盯著屏幕,良久沒有說話。
“還沒好啊?”母親隔著簾子,輕輕地問。
章決的心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往下沉。
“何醫生?”他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
何醫生終于把眼睛從屏幕上移開了,他看了一眼隔住了章決母親的簾子,用輕的不能再輕的聲音告訴章決:“生殖腔里有個孕囊。”
第四十五章
這天,新獨立國首都下了三月第一場小雪。從清晨開始,斷斷續續地下了幾個小時。
超聲室落地窗外有塊幾平米的綠植景觀,修得圓滾滾的常綠灌木上蓋了一層薄薄的白絨,時有細小的雪片被風裹著從天井上卷了下來,輕輕碰在雙層玻璃上。
而房間里是暖的,不同于泰獨立國的高溫濕熱,超聲室里的恒溫二十八度很干燥,有一種安全無菌的舒適。
章決的體溫早已將凝膠焐熱了,他周身沒有任何低溫源,卻莫名全身發冷。
他看著何醫生,何醫生把目光偏開了,伸手拿了紙巾,遞給他。
章決接過來,緩慢地擦拭,也不知怎麼,腹部皮膚忽然變得敏感起來,像在抵觸外物的碰觸。
有一股難以形容的不適從他兩肋中央的位置出現,靜靜向四周擴散,進入喉管,到達上顎,仿佛有幾個軟鉤將他的后頸吊了起來,不斷往上拽,逼迫他清醒過來,逼他說點什麼。
說什麼都行,發表一點意見。
但章決只機械地把腹部擦干凈了,穿好衣服,恍惚地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