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不能一直吃,沈方煜也不能一直陷在這種痛苦中。
思考了很久,他對沈方煜說:“先休息幾天,好嗎?”
可沉睡中的愛人沒有回答他。
最后他關上燈,輕輕地吻了吻沈方煜從前總是常常翹起的唇角。
*
“你要去找Kenn做手術?”沈方煜顯然沒料到江敘會跟他談這個。
江敘點了點頭,“我思考過了,在國內手術,要保障我的隱私會比較難,所以我在考慮去國外找Kenn來手術。”
這其實是個挺粗劣的借口。
在國內想要保障他的隱私,沈方煜也多得是辦法。
但是這是眼下最合適的、能讓沈方煜放下心理負擔的借口。
不是怪他心態崩了,也不是不信任他的技術。
江敘知道,只要沈方煜不傻,他就不會出口質疑這句話里不那麼有信服力的借口,會借坡下驢地同意。
果不其然,沈方煜只是安靜了一會兒,就對他道:“那我來聯系Kenn,我們早做準備。”
從前意氣風發的沈醫生垂下眼,鴉羽般的眼睫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緒。
“不急。”
江敘松了一口氣,卻沒有留意到沈方煜搭在身前、被不知輕重的手掐紅的指節。
沈方煜的失眠康復了,江敘也沒再往他的杯子里加過安眠藥。
但江敘很快發現,沈方煜在面對他的時候開始變得有些拘謹了,好像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都是在心里過了無數遍才施行的一樣,偏偏他還一副不想讓他看出來的樣子。
然而這種時候,往往只會欲蓋彌彰。
提出能夠支付手術金之后,Kenn一改之前怎麼都聯系不到的高姿態,回復了沈方煜的郵件。
在Kenn手術成功之后,艾伯特這塊染血的墊腳石,又為這臺手術增加了極大的戲劇性,導致Kenn的名氣地位進一步水漲船高,已然不是之前的Dr.Kenn了。
很快,他們訂下了第一次見面的日期——之前崔主任說帶他們兩個出國時,給他們承諾的那三天假。
Kenn提出將手術定金提高到了六十萬美金,手術失敗不退,手術成功則再支付四十萬,沈方煜只是平靜地讀完了郵件,向對方表示了感謝,然后約定了等雙方于M國見面的時候,將錢支付給他。
當沈方煜把郵件的內容告訴江敘的時候,只是把這個借口當成權宜之計的江敘直接懵了。
他原本只是想,時間還早,現在說去找Kenn,至少能讓沈方煜先在精神上放松一段時間,再考慮到底怎麼做手術的問題。
沒想到沈方煜已經跟Kenn把手術費用和見面時間都約好了。
“你在急什麼?”他不理解。
沈方煜沒有當面回答江敘,過了很久,江敘才在手機上收到了一條沈方煜的消息,“我不知道我還能為你做什麼。”
看到這行字之后,江敘反思了很久很久:他當時貿然決定和沈方煜在一起,是不是確實自私了,也有失考量了。
Z國有句老話,叫作“醫者不自醫”。
說的是身為大夫,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親朋好友,只是一旦對所治之人有了過深的感情羈絆,就很難完全冷靜下來對癥下藥,要麼怕藥下重了,要麼怕藥下輕了。
現在的沈方煜太愛他,所以才會關心則亂,一時失了方寸。
而這種反思,在沈方煜帶著他到ATM機前時到達了頂峰。
那天他們吃完飯正在散步,原本不過是就著笑笑閑聊兩句,可走到銀行門口的時候,沈方煜忽然說:“你拿我工資卡去查查余額。”
江敘不明就里地把他的工資卡翻出來,插進ATM機里,然后就看見了一個令他震驚的數字
“你去搶銀行了?”
沈方煜把卡取出來,插進他口袋里,“我把房子賣了。”
江敘難以置信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許你賣房嗎?”
“沒事兒,”沈方煜捏了捏他的肩,“你別太在意了。”
“沈方煜!”
面對江敘氣憤的神色,沈方煜偏開了頭。
“不對,你房子賣不了這麼多。”
江敘突然搖了搖頭,他看過沈方煜的房產證,很清楚市價。
眼見被戳穿,沈方煜狀似無意地笑了笑,“還找我哥借了一些,我爸媽聽說我急著用錢之后,也給我打了點兒,還有些朋友,一萬兩萬的,比較碎。”
沈方煜表面似乎對什麼都云淡風輕,但江敘知道他自尊心也很強,尤其是對他家里的人。
因為小時候被父母區別對待受到過的委屈,江敘想,對沈方煜來說,大概不會有什麼比讓向家里低頭,讓他找親大哥借錢更傷自尊的事情了。
狹窄的自動取款機里,因為檢測到了兩個人的存在,機械的女聲一直在提醒:“請注意,有人尾隨。”
而江敘望著和他相距咫尺的沈方煜,卻覺得世界都沉寂下來了。
生氣、自責、懷疑、反思……說不清的情緒混雜在一起,過了很久,他靠著ATM機,單手插著兜,忽然抬眼問:“你覺得我是因為感動才和你在一起的嗎?”
沈方煜沒有回答。
江敘望著他,繼續問:“你覺得你做不了這臺手術,我就不愛你了,是嗎?”
“江敘。”沈方煜的目光落在江敘的腹部,終于沒再逃避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