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地呼吸,植物的清甜充滿了肺泡。
只一道墻,便隔出兩個世界,里面沒有四季,只有作息表,而外面,外面是天堂。
我還沒來得及好好感受,已經有倆人奔過來。
“安然哥!”最先跑到眼前的是楊曉飛,居然穿了件彩色襯衫,像只花花綠綠的肥蟲子。他自動自覺地把我手里的小包接過去。吳越在我肩膀上拍了兩下,然后又覺得不解氣似的一把抱住我,“你他媽的可算是出來了……”我笑笑,眼睛被陽光照得刺痛,“是呢,我又出來為害社會了……”
“放屁!”吳越罵罵咧咧地放開我,指指身后,說:“我們都來了。”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慢慢朝我走過來的是暮雨、老爸和曹姐,確切的說,是暮雨和曹姐扶著老爸。
三年的時間,父親偶爾也過來看我,可我仍能明顯得感覺出父親的蒼老。面對這個生我養我的人,壓在心里那些說不出口的歉疚忽然地翻上來,我憋了半天才叫了句:“爸……”而后便盯著腳尖抬不起頭。
顫巍巍地手在我光亮的腦袋上摸了又摸,老爸看著我好半天,然后不知從哪兒拿出頂棒球帽給我扣上,說:“傻孩子,行了,回家吧……”
衣袖被人輕輕拉住,我一看是曹姐,那雙大眼睛里全是眼淚,只要眨一下就得流下來。我趕緊沖她齜牙一笑,“曹姐,你要是不怪我了,你就給我笑一個,你要是哭,我扭頭就還回那門兒里去。”
曹姐噗的笑出來,眼淚被抹掉,“你啊,還是這麼不著調,趕緊回家吧!”
“姐,你真不怪我了,我害得你丟了工作。”
“不怪你,但是不代表我覺得你做得對……至于工作,我現在的工作更好。
”曹姐還是那麼正直嚴肅。
“是,我錯了,你原諒我吧。”我真心地。
曹姐習慣性地踢了我一腳,“原諒你了,趕緊上車吧!”
路邊停著兩輛車,吳越跟著楊曉飛上了前面那輛寶馬,曹姐也扶著父親坐到那輛車上,暮雨打開了后面那輛斯巴魯的車門。
突然地,我想在這樣自由而寧靜的天地里走走,找回我呼吸的節奏,我生長的頻率。
“我想走走。”
車鑰匙丟給吳越,暮雨不聲不響地走在我左邊,到現在為止,他還一個音都沒有發。身后幾米遠的地方無聲無息地跟著兩輛汽車。
我,一直不敢去看他,卻又一直在看著他。總是覺得自己什麼都看開了,什麼都想明白了,卻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猝不及防地亂了。
有些感情扎根在身體里,伴著每一次呼吸心跳,每一個言語舉動,每一個有的沒有的念頭,在年深日久后,長成了本能。所謂本能,就是身體自己的意志。走在他身邊,就像是受到某種感召,全體細胞都不安分起來,神經紊亂,肌肉筋骨也失控般震顫,無數聲音潮水樣層層涌起,暮雨,韓暮雨……
然而,卻又沒辦法靠過去。
他走在我左手邊,清新的藍白格子襯衫,清新的短發,眉梢處斂了幾分凜冽鋒利,愈發顯得沉靜如水。時光將他打磨得更加精致,空山流泉,月涌江橫,青冥滄海,他轉頭看向我,望進眼睛里。我看到流光飛逝,晨昏荏苒,我看到天涯咫尺,四方無限,我想起竹簾卷雨,畫棟飛云,我想起看過的,夢過的,走過的各種時間和空間。
“暮雨,”我輕輕叫了出來,那個在心底被無數次呼喊的名字,“我怕你會難過,我怕見了你之后會再也過不了余下的日子……”所以我才堅持沒有你的生活。
“恩。”暮雨點頭,發出一個簡單的音節。
“你一直希望我好好的,我卻跑去犯法。我做了錯事,卻又不后悔。”
暮雨好久之后才說,“我們遵守法律,我們也遵守這個世界上生存的規則,而且,那不只是你的錯,也是我的錯。”
“安然,”他轉頭叫我,‘然’字微微拖長,尾音上揚,裹著化不開的溫柔,“你的錯已經抵消了,以后的日子,讓我彌補我的錯。”
雖然再也不敢說那些天長地久、永不分離的話,這世上有太多的不得已,瞬間就讓誓言成灰。可我還是愿意期待,或者一個不小心,就白頭到老了。
暮雨的話繞在耳邊,我特沒出息地紅了眼。
慌亂地偏開頭,我跺跺腳說:“熱死了!”在監獄中用過的那些東西,我能送人送人不能送人就扔。身上還是進來時的裝束,那時候是初春,現在已經快夏天,衣服還有薄的可以穿,鞋子卻還是厚的那雙。
暮雨想了想,慢慢蹲下去,開始解我的鞋帶。我愣愣地看著他動作,直到人家把我的鞋子脫下來,丟進楊曉飛的寶馬里,我都沒能給出什麼反應,就那麼單穿著雙襪子站在路邊。
而后我看到他走回來,背對著我在我前面單膝彎下,說,“我背你。”
某種野花的香氣甜蜜地飄過來,點點掛在睫毛尖兒上。暖風輕輕地搖著我的手指,像是某種催促。心臟輕巧的躍動著,看某人一個動作一句話,那麼簡單就把歲月攪亂,有著斑斕色彩的往事一幕幕滑過眼底,細看來,他始終是他,我的暮雨從來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