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料很熱!”他說。
我先一步在他收回手前抓住了他的右腕翻轉過來。
簡直慘不忍睹。
手指和掌心分布著大片的水泡,除了大拇指外的四指指根處全破了,露出紅肉,因為胳膊被拉伸的關系,他的手臂從袖子里露出了一小截,隱約可以看見數條青紫的瘀痕。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沒那麼簡單,他可以輕描淡寫的說那個事件,卻要一分一秒的捱那個過程。
“你,你手傷了怎麼不說啊,還有胳膊上?”我真的有點兒急了。
韓暮雨縮回手去,“沒事兒,手上的泡和破皮都是拆路地時候拿磚塊磨的,胳膊上是竹竿抽的,村里人也怕真把我打壞了,所以就是拿細竹竿打了幾下!”
靠,這還是怕打壞了?這還不算打壞了?
“你就這麼忍著,好歹去上點藥啊?”
他手上的水泡很多都破了,還有那些破皮露肉的地方,碰到熱東西肯定疼得不行。
韓暮雨答道:“不用,很快就能好,你去找我的時候我正拿針挑水泡呢,對了,回家的事情我沒跟別人說,就告訴你了,結果,你這脾氣……”
“我脾氣怎麼啦?”我瞪著他,“你根本就是不拿我當朋友,傷成這樣了都不跟我說!”
我故意睜大眼睛揚起下巴,一副興師問罪樣兒。他有些無奈地看著我,眼神搖晃幾波,沒有任何征兆地、沒頭沒腦地,他就笑了。那個笑容極輕淡,只是嘴角稍微那麼一彎。很神奇,似乎他周圍的空氣都起了漣漪,一圈一圈漾開,漣漪中心則倏地冒出青蓮一只,當他笑意盈盈地轉向我時,我幾乎看到虛空中蓮華千重,無限綻開。
他說:“安然,就算我告訴你我受了傷,這傷還是疼在我身上啊,一個頭發絲兒都不會少!何苦還讓你惦記著呢?”
第14章
我偏開頭去,心跳成一團。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惦記了嗎?幼稚!”我嘟囔了一句,用自己手里的加冰可樂換了韓暮雨手里的熱果汁。
他也沒說話,悶頭喝東西。
“哎,那楊曉飛沒問你手上的水泡是怎麼弄的?”他身上的傷也許楊曉飛看不到,可是手上的傷太明顯了,楊曉飛不可能不問。
“問了,我說回家蓋房子去了。”
“恩,瞎話兒倒是來得挺快!我發現你這個人不言不語的蔫有主意。”
裝可樂的紙杯子表面凝了一層水珠,韓暮雨輕輕地把手掌貼到上面,似乎是覺得很舒服,可能那種清涼能稍稍抵消一些掌心里熱辣辣地疼痛感吧。他把杯子捧在手里,輕輕敷在受傷的嘴角,半閉著眼睛,淡淡地回答我,“沒人幫我拿主意,我只能自己拿主意!”
“喂,你在干嘛?冷敷也不是這樣的啊?”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在他疑惑不解的目光里,伸手就把他的可樂拿了過來。抽出吸管,掀開蓋子,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幾口就把里面的可樂喝光,然后把杯子里的碎冰塊倒幾了顆在手心里。他還沒反應過來時,我已經把冰塊直接按在他的嘴角上了。
可能他也有點懵,居然動都沒動。
“這樣才管用呢!”我說。其實,在我的手碰到他臉的一瞬間,我就醒悟到自己又犯傻了,這事兒讓他自己來就成了,我這樣實在是有點過于熱心。
可是,事已至此,我就得強撐著,盡量做得理直氣壯。
我知道他在看我,我可不敢看他,我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躲著他的視線,害怕被他捕捉到心里的一絲驚慌。麥當勞的高溫讓他的臉有些微微的紅,跟我手指接觸的皮膚有著熱乎乎的溫度,與我手心冰塊的寒涼形成鮮明的對比,一熱一冷,熱的還微微燙手,冷的則凍得骨頭都疼,不止我的手,我覺得我整個人都在這樣的冷熱溫差中忍耐、掙扎,翻來覆去。
很快,冰塊開始融化,有水從我的指縫間流下,經過他的唇角,而后在他下巴上凝成一滴。
他拿手背把水滴擦掉的同時,似乎是無意識地舔了舔唇邊融化的水,直到我看著他抿抿嘴唇,喃喃自語地說出“冰塊不甜!”后,我才反映出來,那個在我手掌里一晃而過的軟嫩觸感是什麼。
我絕望地看向屋頂,忍著心臟難以負荷的狂跳,在渾身的顫抖經由胳膊傳遞到手掌之前,把我的手指們撤離了他的臉頰。
“哪有冰塊還加糖的?”我說。
他點頭,默不作聲地從可樂紙杯里倒出冰塊,學著我所做的樣子敷在嘴角。
如果當時他肯看我一眼,必然會發現,面前的安然強自鎮定的外表下,那顆魂兒幾乎無措到惶然。
謝天謝地,很久,他都沒有抬頭。
那天晚上從麥當勞出來,我說陪他去藥店買點消炎藥膏涂涂,他說不值當的,就跑了。好吧,既然你都不嫌疼,我也別追著趕著婆婆媽媽了。
元旦那幾天氣溫大降,老娘打電話過來,囑咐我要多穿衣服,別感冒了,要戴厚手套,不能凍手,我跟老娘說:“就沒有您這樣兒的,我不是五歲不是十五歲,我都二十多了,你還囑咐我這些?您老這麼惦記我得惦記到什麼時候?您累不累啊?當媽的是不是都這樣兒啊?沒法兒說你們呢?哪會兒才能不操心了呢您?您老這麼慣著我以后我生活不能自理了都怪您!”娘親聽著我的油腔滑調一邊罵我一邊笑,她說,等我找著了能照顧我生活的人,她就不用惦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