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關乎于親情的碎片一點一點在腦海中重組——它們破碎不堪,卻又閃閃發亮。
背脊發涼的同時眼淚也奪眶而出。
魏如楓深知自己的缺點和弱點,他容易退縮,容易放棄,該冷漠的時候卻常軟弱,連平時見到街上那些喬裝打扮的乞丐,他也容易被他們表面的可憐相蒙蔽。
他竭盡全力想把自己包裹在一個生硬的殼里。
可即使如此,這個殼也還是遲遲長不出荊棘。
接下來的三天都是忙碌的。
告別,火化,下葬。當眼淚已經流干后,魏如楓和魏盡坐在墓園外的長椅上,并肩望著不遠處綠蔥蔥的樹。
“你知道我不想聽你說什麼吧。”魏如楓的聲音有些嘶啞,“所以把那些話省掉,現在提也沒意義了。”
魏盡沉默了很久,才開口:“你現在當老師嗎?”
“辭了。”魏如楓漫不經心。
“怎麼呢?”
魏如楓很想故意氣他說自己跟男學生搞上了,但這種謊話撒出來又會給兩個人都造成莫須有的悲傷,所以隨口給了個答案:“待遇一般,想換份工作。”
兩個人又沒什麼話可聊,半晌魏盡又問:“你以前總愛熬夜看書看電影,現在還熬夜嗎?”
“不熬了。”魏如楓搖搖頭,“以前交了個女朋友說熬夜對身體不好,我就改了。”
魏盡“嗯”了一下,道:“你這習慣還是跟我學的,后來你媽也讓我改。”
魏如楓深深吸了口涼潤的空氣。
“那你現在有對象嗎?”
“沒。”魏如楓如實回答,“沒有合適的。”
魏盡又問他:“那什麼樣兒的合適?”
什麼樣……魏如楓冷靜地想這件事,想從腦海里搜尋出幾個標簽出來。
可是過了很久他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概括,他覺得只要對方身上有值得讓自己欣賞的優點就有理由開始,而最終到底合不合適,這不能強求。
“那你覺得你跟誰合適?”魏如楓反問他,連試探的語氣都省了,“是你夫人,還是我媽?”
魏盡終于轉頭,認真對上了他的視線。
“我覺得最合適我的,應該是我小學門口賣糖葫蘆的姑娘,可是我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我。”
44.
與魏盡告別時誰都沒有說“再見”,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免那些悲哀與歉疚,各自回歸現在的生活。
魏如楓沒有回家,那個屋子沒有生活氣息,只有過去的回憶,有時候壓抑得可怕。他找了家條件不錯的酒店住下,拉開窗簾就是城市最好的風景,附近還有健身房。
他早上運動完回來洗澡,吃東西,打開電視看看那些沒營養卻能轉移注意力的節目。看到下午再睡一會兒,晚上就用手機看電影,只看喜劇,還都是那種一丁點深沉都不能摻雜的喜劇——哪怕真的很爛,他這時候都能津津有味地看下去。看困了就睡覺,轉天醒過來就繼續前一天的生活。
這是一種渾渾噩噩的快樂,空虛著卻很快樂,慵懶著卻很快樂。
他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非常快樂,比快手上生吞大黃鱔的老鐵們都快樂一百倍。
直到照鏡子時發現嘴邊多了一圈青色胡茬,而他又怕酒店的一次性剃須刀把臉刮傷,這才有了回家的念頭。
但幾秒后又一想,自己現在已經把工作辭了,那麼在意形象也沒必要,不照鏡子就得了。
誰還會在意自己呢?
他忍不住這樣想,可是就當這個問題浮現的時候,腦海里同時也猝不及防出現了一個人的臉。
這張臉還跟他說了一句,我會啊。
嗒——
手里的牙刷倏地滑落到洗手池里。
魏如楓怔怔地看著水上浮動的白色泡沫,它們擁擠在一起冒著微小的泡泡。
他差點把嘴里的泡沫也咽下去,趕緊拿玻璃杯接水漱干凈。
屋子里的空調冷氣吹不到衛生間,所以這里是熱的,熱得他耳根發紅,必須得用冷水好好浸一下。水龍頭嘩啦啦地流下根柱子,他像是看不見水流有多大一樣,直接伸手去碰,結果濺了自己一身水。他把水量調小,往臉上撲,手掌接觸到臉頰的那一刻又被燙得縮了回去。
他恍惚著洗完了臉,毛巾在眼前卻忘了拿起來擦,任水珠流下來徹底把上衣浸濕,而一出衛生間接觸到空調的冷氣,又凍得他發抖。
他拿起遙控想要把溫度調高,可是拇指就像不聽使喚一樣,死活按不到那個三角形向下的箭頭,于是他不耐煩地直接關掉。
沒有了空調的噪音,整個屋子徹底安靜了下來。
安靜得只能聽見某個聲音。
怦怦怦。
魏如楓雙眼放空地坐到床上,他覺得自己現在一點都不快樂。
渾渾噩噩著,空虛著,慵懶著。
他吃的每一塊蛋糕奶油都不夠甜,看的每一檔節目都不好笑,那些嘩眾取寵的喜劇電影爛得讓人反胃。
意識到事實時,想法就出了偏差。
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無法控制,鬼使神差——連他自己確認下來那個想法時都膽戰心驚:
越是靠近那情緒變化的臨界點,自己就越是渴望著有一個人能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