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魏如楓夸他劇本“還不錯”的時候,方亦慈心頭冒出了一堆閃亮細碎的小星星。可魏如楓又馬上把他不留情面地批了一頓,于是那些星星就像碎掉了一樣,悄無聲息地湮滅在暗夜里。
——媽的,魏如楓果然一點也不可愛。
方亦慈想。
13.
因為魏如楓,方亦慈平白無故生了頓氣,晚飯的時候只喝了幾口啤酒,眼前的食物都變得索然無味。
那個鏡頭他動員劇組拍了整整七個凌晨。
在他修改無數遍的分鏡頭劇本里,它是為數不多留到最后的一個,因為方亦慈將它視為整部片子的靈魂,前期所有的內容都將為了烘托出那一個場景的驚艷。
破曉的時長有限,而且方亦慈堅持取自然光,所以一旦有任何差錯就不得不轉到第二天早上拍攝。當時他靠著強大的心理素質,才勉強忽視掉那一個星期里的怨聲載道,跟劇組的演員攝像燈光挨個商量,甚至說他是在“央求”都不為過。
他因為天氣,演員走位,鏡頭穿幫、越軸,燈光,道具等各種或大或小的問題,一遍又一遍地叫停重來;在遭受所有人無數個白眼和埋怨后,依舊頂著壓力,堅持不懈在半夜三點叫他們起床準備拍攝。
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憑什麼所有師生看完片子后都給他贊揚褒獎,唯獨一個教電影史的老師對此不屑一顧?
方亦慈不覺得挫敗,畢竟他不會蠢到因為一個人的否定就對自己灰心。他只是不希望,那個否定他的人是魏如楓。
他最近好不容易不像以前那麼煩他了,好不容易覺得和他相處起來能很輕松——結果卻這麼快,這個人就將自己的期待反手一推,化為泡影。
“所以你到底在生氣什麼?”安望舒在對面頭也不抬地夾菜,“他貶不貶你,片子都已經獲獎了,展映了,列入學校資料館了。你還不滿什麼,非要所有人都夸你才行?”
方亦慈不耐煩地用舌頭舔自己一顆尖尖的牙齒,半晌才悶悶不樂地開口說:“他哪怕對我的景別挑刺兒都行,可他偏偏要踩那個長鏡頭,他有病吧,媽的。”
他越想越氣,說:“是,我是在模仿別人的鏡頭,可那種構圖和調度,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順利模仿來的吧?我上學期賺的錢一半都用來拍凌晨戲了,你想想光是租的那臺滑軌就多貴。”
安望舒從鼻腔里輕輕哼笑了幾聲,冷森森的,他看著方亦慈,“客觀物質不以人的意志轉移——既然你覺得自己拍得好的事實就擺在那里,那還在意魏如楓的話干什麼,當他是空氣不就得了?”
方亦慈沒有說話,舌頭沉默舔著后槽牙旁邊的那顆。
安望舒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到底是在意他說的話,還是在意說那種話的人是他?”
舌尖忽然沒控制好力道,深深抵住了那顆牙最尖銳的部分,疼得方亦慈皺眉。
他撇撇嘴,抬起頭,正對上安望舒戲謔的眼睛。
“我今天跟你說過了,別多想。”方亦慈避開他審視的視線,把頭一偏,“再廢話操你媽。”
安望舒笑著喝了口酒。
晚上回寢室后方亦慈就坐在電腦前沉悶地抽煙,他剛才順道在學校資料館里借了最近五年的畢業生作品合集,從近百部片子里挑著感興趣的看。
這也算是他的一個習慣,多看同齡人拍的作品,其實比看大導演拍的還要受益匪淺。
因為他們和自己水平不會相差太多,但凡從片中發現什麼問題,都能讓他有“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意識,或是看到別人的優點,也能記得在自己下次拍攝時取長補短。
“欸,明天去不去釣魚啊?我這還剩兩張漁票,再不去過期了。”安望舒問。
“沒空。”
安望舒看到他又沉浸在專業里,就不再說話打擾了。
方亦慈硬生生坐了三個小時,桌上的煙灰缸都快滿了。可今天好像很不在狀態似的,看五分鐘就走神,然后又把進度條拖回去繼續拉片記筆記,一晚上居然剛看完四部。
方亦慈掐滅了最后一根煙,點開下一部。
二十分鐘后,正在無聊玩打火機的安望舒,忽然被方亦慈那邊的響動嚇一跳,差點一個手抖燒到自己的頭發。
安望舒驚地看他,“你、你怎麼了。”
他看到方亦慈從電腦椅上站起來,盯著電腦屏幕久久不能平靜。
“我看到個特別……特別好的片子。”方亦慈語調都萬分驚喜,“雖然我不明白它為什麼沒有被評為當年的優秀作品,但是,但是它絕對是那年最棒的一部,我甚至不需要再看別人的來判斷。”
安望舒捋了捋長發,好奇地湊過去。
“你看現在我暫停的這個場景。”方亦慈喉結上下動了動,迫不及待播給他看,“我本以為這個幾個鏡頭只是用作過場而已,沒想到……”他又把進度條往后拖了拖,“到結尾才發現那幾個是隱喻的,而且還暗示了男主角的妻子就是殺人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