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向陽不知道,當他一個人睡時,他那巨大的身體會下意識蜷縮起來,把被子攏在懷里,腦袋也差不多要蓋進去。
像一個紙老虎,看著龐大嚇人,實際上把身體揉起來了也就那麼點大,皺巴巴的,縮在巢穴中休息,等到了白天再自我療傷一般將自己的褶皺一一展平,重新偽裝出威風的表象。
黎庭有點兒認床,在不熟悉的地方睡覺,總會覺得難受。
他做了很久沒做過的夢。夢中的他視野比現在矮了一大截,胃里空空的,腳步虛浮,被推著跌跌撞撞坐到椅子上,面前桌面被擺上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食物。
穿著精致得體的男孩坐在他的旁邊,對他說:“你吃啊。”
他吃下兩個面包,喝下一杯橙汁,空蕩蕩的胃被填上了,總算覺得舒服。
但男孩仍然對他說:“吃啊。”
一大塊肉用碟子盛著,推到他面前。他不會用刀叉,也很難用筷子夾起來,只能夠用手抓著吃,用牙齒把它扯開,一小塊一小塊地入嘴下肚。胃被填滿了,他打了個嗝。然而他依舊聽到:“接著吃。”
他滿手油膩,坐在他身邊的男孩卻仍然干凈整潔,擺著笑容,將又一碗飯放在他面前。
“你不是肚子餓想吃飯嗎?吃啊。”他目光嘲諷,“夠你吃的。”
像氣球被注入水,一點一點鼓脹起來,明明覺得已經到極限了,作為容器的表皮已經被撐薄了,但注入物不知止休。
“繼續啊。”
“不是你求我說要吃東西的嗎?”
黎知托著下巴看他:“這麼喜歡我家的東西,就讓你拿個夠啊。”
黎庭感到反胃。
他想吐。
第63章
那時候沈凌雪剛和黎鋒結婚沒多久。黎知沒有多排斥,只不過始終冷冰冰地對待所有人。
可能是他的表象給了沈凌雪錯覺,這孩子不過是一時別扭,教養還是好的,只要時間久了他們總能和解。沈凌雪便時常將黎庭留在家中,哄著他說:“試試能不能和哥哥說上話。”
但黎庭隱隱能感受到黎知的厭惡,大部分時候是識相的,不招惹黎知。只不過那一次的周末他實在餓得難受,又四處找不到吃的。小孩子的神經在某些時候總會麻痹,例如饑餓時,于是他試著敲響黎知的門,問了一句:“肚子好餓,有沒有吃的?”
下場是他吃到進了醫院。
沈凌雪急匆匆趕回來,守在病床邊。黎庭醒來后吐個不停,連正常量的飯菜都吃不下去,她請了護工一天分多次喂他,予取予求,關心備至,只不過叮囑的話中,最后還是夾了一句:“不要跟你哥哥計較這件事。”
她小心翼翼:“我們剛來黎家,都不容易,就當這事過去了吧。”
那之后黎知的針對換了一種方式。他大黎庭兩歲,初中就開始參加競賽培訓,黎庭又和他讀了同一所初中。黎庭初一,他初三。
或許是學業壓力過大,又有礙眼的人在身邊。他見一次黎庭就罵一次,連良好的教養與禮貌都丟掉了,罵得他身邊熟悉他的同學都目瞪口呆。
黎知確實不容易,母親剛去世沒多久家里就迎來了新的女主人,縱使父親已經承諾他的一切都會是他的——然而小孩子想要的始終不是這個。
黎庭不和他爭,對他的辱罵充耳不聞,等到這一年熬過去,黎知才慢慢收斂。
這幾年下來,他們之間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
大部分時候黎庭會賴床,做了噩夢卻會早起。沈凌雪不知道他這習慣,還驚喜地表揚他的自覺。
黎知已經長大了,也不似小時候那麼尖銳,簡單的普通相處還是能夠做到,與沈凌雪竟然沒發生過多少沖突。沈凌雪正在準備午時的接風宴,又貼心地問黎庭:“你想吃什麼?媽媽讓阿姨多準備兩道你愛吃的菜?”
黎庭全無胃口,道:“沒什麼想吃的。”
早餐他就喝了點兒白粥,回房間打游戲去,至少游戲還能轉移些許注意力。但心情混亂之下,操作頻頻失誤,黎庭又覺得沒勁,坐著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他仍然想給向陽打電話,卻又覺得這樣的自己相當廢物。連小孩子摔倒了就哭著喊要媽媽抱都不如。
不過回家吃飯見人而已,連受挫都算不上,就想軟弱無能地找向陽尋求安慰。
憑這樣也敢大言不慚地說要保護向陽,拿什麼保護?
停留在聯系人界面,那個綠色的通話標示始終沒有被按下去。
大概快到點的時候,沈凌雪又來敲他門。黎庭不開,她自己拿鑰匙開門進來,溫聲說:“先換身衣服吧。”
黎知很快就到,她未雨綢繆。廚房的阿姨已經在做飯了,她不紆尊降貴去打下手以示誠心了,而是靠在門上,向黎庭說:“小知這些年來也成熟了不少,你沒和他見面,不知道吧?”
“知道能做什麼?”黎庭心里已經有答案出來了。
果不其然,沈凌雪接著說:“都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孩子氣吵架而已,你們冷了這麼多年,也該試試看和解了。”
怎麼和解?他和黎知說一句“我們和解吧”,然后黎知和他握手,回答說“嗯”,從此恩怨盡消不再有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