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是用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向方同喻說:“同喻,你要對我說一聲對不起。”
這樣他才能夠承認,方同喻也會做錯事情。
方同喻不再完美……方同喻是一個和他沒什麼差別的普通人。
他心中那個虛假的形象會徹底碎裂,拼成一個新的人。那個人有優點有缺點,會瘋狂偏執,會脆弱無助,那個人和他流著一樣的血,讓他躲避,卻也讓他從本能上渴求。
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親。
【第三十八章】
廚房的窗戶外安著防盜窗,傍晚的夕陽光投進來,暗橙色的,在餐桌上、地上,投下一道道橫豎相間的陰影。方同喻的表情在這樣的光影下顯得晦澀,足足兩分鐘后,他才開口道:“我不會說的。”
祝樂辭瞬間抬頭,近乎是哀求地看著他。
方同喻臉上生氣盡失,像個死人。
他緩緩道:“我不配說。”
他所做的一切他都沒有忘記過。他挖空了自己的心,把仇恨代而填了進去。他做了一切瘋癲罪惡的事——他把自己最痛恨的所有事都加諸到祝樂辭身上,他導演了一出可笑的欺騙,他誘導著自己所恨的人踏入無可回頭的深淵。
他愛上了他仇恨的人。
“對不起”這三個字,在他們之間分量太輕。
祝樂辭面如死灰,眼淚不知不覺地在他眼中凝聚起來,模糊了他的視野。明明他腦子里還來不及有什麼想法,那些液體就脫離他的控制,積聚得過快,一滴滴地順著面龐滑下來。
方同喻站了起身,曾經看來高大可靠的身形,現在卻是搖搖欲墜,仿佛隨時就會被吞沒在夕陽的陰影里。
祝樂辭茫然地抬頭,面朝著他,也跟隨他站起來,向他那兒走去。
祝樂辭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心里疼得厲害。他站到了方同喻的面前,與方同喻面對著面,眼睛看不分明,卻也能將對方的眼神感受得清清楚楚。
方同喻的手撫上了他的臉,干燥冰涼的手指摩挲他的眼角,沾上了他的淚水。祝樂辭哽咽著,說不出話,方同喻似乎是輕輕地嘆了一聲,為他揩去眼淚,道:“別哭了。”
“為……什麼……”祝樂辭艱難地問他。
方同喻說:“都沒有意義了。”
祝樂辭道:“有的……”
方同喻冷靜地說:“我可能在一個月后就死了,或者半個月,也有可能。”他的嗓音沙啞,“到那時候,你就一輩子也不會被我折磨了。我放過你。”
祝樂辭頓時揪住了他的衣服,用力得指頭都在發白,肩頭發抖。方同喻低頭看了看,探手將他的指頭掰開,祝樂辭仿佛受到了什麼刺激,渾身一震,反而抓得更緊。他終于帶著泣音說了出來:“我不想你死!”
方同喻反問:“我活著,難道還有什麼用嗎?”
“你不能死……”祝樂辭斷斷續續地說,“我不恨你,我從來沒恨過你……”
“我知道。”方同喻到了這個時候,竟顯出了一種異樣的溫柔來。他加大了力氣,將祝樂辭抓自己衣服的指頭一個個掰開,溫柔又殘忍,他說:“樂辭,我死了,你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祝樂辭哭得更厲害:“不……”
“你見到我就會想起來我和你發生過的一切——你永遠也不會忘的。”方同喻堅決地說,“我欺騙你,強奸你,毀掉你……你的爸爸是個強奸犯,我把他的罪孽遷怒于你。
你不會恨我,但你永遠會害怕我。”他道,“你想到我的存在就會不安,只有我徹底消失了,你才能夠真正地變好。”
祝樂辭聲音瞬間抬高:“方同喻!”
方同喻默默地凝視著他。
“你要是死了……”祝樂辭音量又降下來,喃喃道,“我反而一輩子也不會好的。”
“你只是一時還不習慣而已。”方同喻道,“你現在有工作,有朋友——你的那個朋友對你很好,不是嗎?只要時間久了,你把我忘記了,那你就……”
祝樂辭打斷他:“你錯了!”他似乎已經沒了力氣,將頭埋到方同喻的胸膛上,一抽一抽地說,“你根本不了解我……”
他的眼神之中滿是悲哀,到了這個時候,他說出了恥于出口的話。
“你要是死了,我可能很快也就死了。”祝樂辭道,“我會徹底變成一個人,會瘋掉的……”
方同喻道:“你剛才那個朋友……”
“你們根本不一樣!”祝樂辭啜泣道,“同喻,方同喻……你是特別的。”
他乞求地抬起頭,望著方同喻的眼睛:“就算是只為了我……不要死,好嗎?”
方同喻渾身僵硬。他的眼神好似一把最為柔軟、卻又最是銳利的刀,直直扎到心里。
令人前所未有地疼,卻又舍不得摘除。
方同喻終于還是妥協了,他閉上眼睛,擁住了祝樂辭,在這人的耳邊輕輕地說了一聲。
“對不起。”
祝樂辭總算卸下了所有的力氣,崩潰地大哭出來。他狼狽不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手臂卻緊緊地攀著方同喻的脖子。
這是他的救命索,長滿刺的荊棘條。
【第三十九章】
方同喻終于肯接受治療。柏贏得知的時候險些摔了手機,激動得說不出話,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足以冷靜下來。
之前他把人關在醫院里,又是求又是逼,也沒能逼得方同喻妥協半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人日漸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