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本來就不打算活下去。”他道,“恨我吧,樂辭。”
他的手撐了撐地板,費力地站起來,身體靠著墻,頭顱微仰著喘喘氣,又看向祝樂辭。祝樂辭的眼中已經找不到主意了,與母親長得極像的那雙細眉微微擰著,臉朝著他,沒生病,臉龐卻也是消瘦的,神情顯出憂愁和悲哀。
一看到這樣的神色,方同喻馬上就像魔怔了,心中震了一震。他用盡所有力氣,站直身子,繃起臉,向祝樂辭走了一步。
祝樂辭恍恍惚惚地后退,他又向前。他大腦暈眩,有些許缺氧,面上反而還維持著慣性的冷淡,走到了祝樂辭的面前,微微伏向身前,兩只手臂抱住了祝樂辭。
這個人一下子就跟被冰凍了一樣,四肢僵直,片刻后,又像是冷極了一般,哆哆嗦嗦。
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站都快站不住,身體幾乎是倚靠在祝樂辭身上,開了口,在祝樂辭耳邊說:“恨我吧。”
“恨我遷怒,恨我自私,恨我折磨你,恨我不放過你。”
說話的氣息如同游魂的低語,自數著罪名:“恨我從不把你當作無辜之人看待,恨我從一開始就在欺騙你。恨我沒在你剛出生時就殺了你,恨我在快死的時候還心有不甘……”
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飄進了耳朵里,祝樂辭側臉,看他將頭埋在自己肩上。他的黑發已經沒了光澤,仔細一看,似乎也比從前少了許多,白到幾乎透明的耳朵不被遮掩,在這樣近的距離下,還可以看見里面的脈絡。
纖細的、血紅的,明明還活著的脈絡。
祝樂辭嘴唇輕微地開合了幾下:“……我不恨你。
”
方同喻自覺可悲。
祝樂辭的手抵上了他的胸膛,想將他從自己身上推開,呼吸了兩口氣,語氣不再像先前一樣飄忽:“我永遠都不會恨你……”
方同喻道:“在我毀了你的一切之后,你還不恨我?”
祝樂辭顫抖起來。
方同喻的手撫上他的臉,刻意放輕了語氣,顯得如同拙劣的引誘:“我強奸了你,那麼多次,你也不恨我?”
他的頭抬起來,眼神深不見底,唇邊噙著一抹笑容。他的笑淡淡的,干澀的嘴唇靠近了祝樂辭的,過了幾秒鐘,微微地落下去,給了一個淺淺的吻。
這個吻的本意是激怒與戲弄,祝樂辭卻更多地感受到了絕望。
他仿佛喉嚨被掐緊,許久了,才囈語般地說了一聲“不”。下一刻,空氣中猛然炸起“啪!”的一聲,客廳內的燈驟然熄滅,室內被黑暗侵蝕籠罩。他的心口一下子揪緊,嚇得睜大眼睛,身上的人瞬間沒了力氣,跟尸體一樣,軟倒在他身上。
祝樂辭不得不抱住他,慌得倉皇無措,喊了兩聲“同喻”,又下意識用手去探方同喻的脈搏。
它尚且跳動著。
祝樂辭這才卸了勁,連帶著身上的人,一起癱坐在地上。有人敲響了他家的門,救護車姍姍來遲,醫護人員連問了好幾句,他才勉強擠出聲音來,讓方同喻躺下,爬起來去開門。
醫護人員打起燈光,手腳麻利地把方同喻放上擔架,詢問他是否陪同離開。他握了握自己的手,又抬頭看看滅了的燈,垂下眼簾,最終還是放心不下,微不可聞地回答道:“嗯。”
【第三十四章】
家里的燈滅了,祝樂辭才想起來之前蔣岸說的,那個房子里死過一個人。
他對鬼神之事半信半疑,之前也一直安全得很,這下方同喻突然暈了,他的心才提起來,只好跟著去了醫院。
除夕夜晚的醫院比平時少了許多人,只有值班的急診醫生和護士。祝樂辭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結結巴巴地和醫生說了說他的情況,但因為醫院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回家過年了,檢查沒能做成,只先讓他住院躺一晚,打個葡萄糖。
病房里還有住院的其他病人,親人陪在床邊,陪著說說話吃點東西,有說有笑的,病房里竟然還算熱鬧。
病人家屬見這個時候來了新的人,不免好奇地探過頭來,看他們面容相似,便問:“年輕人,這是你哥哥啊?”
祝樂辭坐在床邊,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最后回答說:“是……是我朋友。”
“那你們長得這麼像,真巧啊!”
他局促地“嗯”了兩聲,手機恰巧響起來,他便找到借口,跑到病房外面去接。
柏贏又打了電話過來,他心里也亂亂的,等對面說了兩句話才回過神。柏贏擔心地問:“樂辭,你沒事吧?”
“……沒事。”祝樂辭說。
“對不起,我沒能看住他。”柏贏道,“我之前一直把他關在醫院里,他不肯治療,我就逼他治……我以為他已經想開了,沒想到會在這種時間跑去找你……”
祝樂辭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不知道該說什麼,相對沉默了很久 ,柏贏又問問方同喻的情況,他照實回答。
“我……我照顧他一個晚上,”祝樂辭道,“你明天把他帶走吧。”
柏贏仿佛還有什麼話想說,但只出口了“你可不可以……”這幾個字,便停住,又吞回肚子里。
祝樂辭等不到他把話補全,就掛了電話,在醫院的墻邊靠著站了幾分鐘,才進到病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