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靜謐的室內,分外清晰。
楚余溫一怔。
晏微涼哭了。
瑞安流過很多次眼淚,可那都是在演。楚余溫從來沒有見晏微涼哭過,這是第一次。
第一次這位驕傲的明月落淚,還是在他這個敵人面前。
難得有這麼脆弱的時候。
以楚余溫的身份立場,這會兒應該是要好好嘲諷一番的——:“怎麼三殿下堂堂一個alpha,怎麼跟個omega一樣哭哭啼啼的?”
然而楚余溫此刻一句話也說不出。
人魚的容貌是楚余溫從未見過的模樣。仍然是三皇子那張皎如明月的臉龐,覆上一頭銀發,就如覆上一層薄薄的雪。一身肌膚雪白,是人間難得的盛景。
銀色雙眸清亮,似含著萬千月華。眼尾淚痣更是妖嬈,是人間盛開的繁花。他紅著眼眶哭出一顆珍珠的模樣……沒有任何人的手還能穩得住。
楚余溫的心也跟著揪了一下,手剛一松開,那條魚尾就又夾帶著一擊必殺的氣勢席卷而來。
楚余溫當機立斷地抽出腰間的佩劍。
晏微涼身形一頓,魚尾避開利劍,垂落在地上。
楚余溫臉上的驚色已經斂去,他居高臨下地站著,劍尖指著地上的銀發人魚,慢聲道:“殿下殺了我,今日也走不出這里。你這副模樣被其他人看到,也會人盡皆知。”
晏微涼眼底映出劍身銳利的寒芒,眸色冰冷。原本的脆弱悉數褪去,毫不掩飾身上的殺機。
他冷聲道:“那我就殺了所有人。”
“我會保住殿下的秘密。”楚余溫屹然不動,分明此時他才處于強勢的一方,口氣卻溫和地宛如談判,“殿下不喜歡濫殺無辜,何必勉強自己。
”
晏微涼并不吃他這套:“我不信你。”
楚余溫一頓,轉而看向一旁的黃金甲:“我當年戰勝,晏關柝要給我賞賜,我向他要了王冠與權杖,包括權杖上這顆價值連城的珠子。但我還想要他的黃金甲,他惜命,不肯答應。殿下知道,這黃金甲為何會出現在我軍部麼?”
楚余溫私底下直呼皇帝名諱,可見對其沒有絲毫尊敬,更確切來說,是厭惡透頂。
黃金甲事關母親,晏微涼無法不在意:“為何?”
楚余溫道:“人魚族的女王陛下,不甘自己一身鱗甲被晏關柝那等污濁的人貼身佩戴,故而夜夜以噩夢侵擾他。她曾告訴我此事,我就提了劍夜闖皇宮,逼晏關柝卸下這身鱗甲。有些東西,有些人不配得到。”
晏微涼訝然抬眸,語氣帶上一絲急促:“你認識我母親?她還活著?!”
母親怎麼可能還活著……她理應已被分了骨肉,剝了鱗片,徹底……死了。
可楚余溫卻說,母親讓他去取回她的鱗片。
一個死人,是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她的孩子竟然是你。”楚余溫突然失神片刻。
良久,他才輕嘆一聲,“這事說來話長,殿下,現在時間緊迫,再拖下去就要被人發現了。你信不過我,總要信你的母親。”
晏微涼垂眸,好似還沒能回神。
楚余溫見他已有動搖,就將劍收回去,蹲下身要抱他。
晏微涼立刻警惕:“你干什麼?!”
楚余溫問:“殿下現在走得了?或變得回去?”
晏微涼低頭。
他突然變成這副樣子,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麼恢復人形,更無法用魚尾走路。
楚余溫知道他是妥協,輕輕碰上他的身體。
晏微涼身子一僵,低聲道:“楚余溫,你要是有半個字騙我,我立刻殺了你。”
他從來沒有以這樣的形態與楚余溫如此接近過。
楚余溫將人抱起來,解下軍大衣遮住魚尾,在人魚生了魚鰭的耳邊輕聲道:“我這輩子,不會再騙殿下了。”
晏微涼摟著楚余溫脖頸的手微緊。
他的手指,看似纖長如玉,柔弱無骨,實則人魚的手隨時都能化出鋒利的指甲,劃破人的肌膚,將人一舉割喉。
晏微涼這個親密的姿勢,反倒是彰顯了不信任。
他不信楚余溫。
他為什麼要信他?
這個人,十七歲的時候就跟他說過什麼一輩子。后來一個也沒有做到。
世上所有的諾言都是謊言。
或許也不是。只是楚余溫心里,別人的諾言更加重要。為了遵守對別人的承諾,而選擇放棄他。
聰明如晏微涼,怎麼可能不知道,楚余溫當年說接近他是為了奪權這句話,才是最大的假話。
他不會看錯人,他一直都相信楚余溫不是那樣的人。可楚余溫為了別的事情而欺騙他。無論什麼苦衷,為了其他人或事放棄他,也是不爭的事實。
他一直在等一個解釋。
可是從來沒有。楚余溫單方面斬斷與他的聯系,沒有給過一絲機會。
一個被放棄過的人,為什麼還要信放棄他的人。
楚余溫抱著晏微涼踏出地下室,走到藏寶閣。藏寶閣外等候的士兵聽到動靜,出聲詢問:“元帥大人,是否需要屬下帶兵進去?”
晏微涼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早就等著來抓我?”
“……”楚余溫對外命令道,“都退下!”
……
楚余溫有時會歇在軍部,軍部自然有供人下榻的臥房。晏微涼被放到床上,楚余溫道:“你剛得到鮫珠的力量,還不能很好地為己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