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才知道,他覺得委屈。
楊竹一下子不管不顧放聲大哭,眼淚也不擦了,哭得肩膀劇烈起伏喉嚨快要窒息。嚴銳看起來沒有半點慌亂,手把他往門里推了推,馬上楊竹又重新抓緊他,好像生怕他就這樣拉開距離離開。他們的身體貼緊了,嚴銳的動作只停了一下,接著用手拉住了楊竹的腰,改變策略, 摟著人往門里一關。
門叩上了,光線重新被隔絕,楊竹魯莽而慌張地把他撲在門上,在一片黑暗之中嚴銳的另一只手也抱住了他。
“哭吧。”嚴銳說,“哭一會再說。”
從懂事到現在,十多年的時間,楊竹第一次找到了可以哭泣的地方。
他思維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委屈這種感情原來這麼有侵蝕性,已經從他的心臟擴占到他的大腦里。他靠在嚴銳的身上,頭埋著肩,眼淚簌簌地往外流,不停地瘋狂地仿佛要把過去的分量全部發泄出來一般生產著外泄著。
很多東西在這委屈的浪潮中滾動起來,挫敗、自厭、痛恨,以前被他掩蓋在憤怒下的感情這次終于也原形畢露了。
楊竹哭得很沒有形象,眼淚把嚴銳肩膀的衣服全染濕了,還流滿了整張臉。他喉嚨發出哭聲,夾雜著不好聽的吼叫一般的嚎,后背漸漸彎了,身子縮著,頭顱抵著的地方從肩膀滑到胸口。
黑暗之中他們看不到彼此,嚴銳抬起手來,撫他的背,手指指節按在脊椎的凹陷處,慢慢上移,指腹就一次一次地落在那細瘦凸起的骨頭上起起伏伏。
嚴銳一句話都沒有說,楊竹在他靜默的撫摸中哭得越發歇斯底里。
他開始口齒不清地發聲,第一句是:“我沒有作弊……”
這五個字他說了好久,每說一兩個字便被自己的哭聲噎到,打斷。
嚴銳說:“我知道。”
“他們懂什麼?”楊竹斷斷續續地接著說,“我每天學到……一兩點……他們憑什麼……”
嚴銳另一只手虛虛地放在他腰上,忽然攬緊了一些,說:“你很努力了。”
楊竹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出乎意料,不和自己一開始想象的一樣冷,是正常的體溫。這份溫度環繞著他,他又感受到饑餓、無力,難以站住腳撐起身體,嚴銳仿佛也察覺到了,抱著他,給他站立的力氣。
恍惚之間楊竹覺得這是他的依靠,這個人可以容忍他所有的委屈。
他很想要這份包容,他急切地需要這個人更多包容他一些。他的手捏緊了嚴銳的衣服,又說了起來,比之前連貫,比之前激烈,哭著控訴:“為什麼都不相信我?!我和他們有仇嗎,憑什麼那麼說我?我就應該被踩在腳下嗎,我就是蠢得什麼都不配懂嗎?我連朋友都不能有嗎?”
“我有那麼差勁嗎?”楊竹崩潰地說,“就算是廢物也有資格有一兩個東西的吧?”
他什麼都沒有,長到現在十七歲他甚至連家人的認可都得不到。他是蠢是笨只不過自己不愿意承認罷了,已經沒有任何人愿意相信他了,那他再不對自己好一些,豈不是連最后一個援軍都失去了嗎。
楊竹的眼淚根本停不下來,長久關在他心里的東西放出來的時候,失控得他根本無法控制。他大口大口喘著氣,手指太過用力了,指甲甚至隔著那衣物布料掐進了自己的肉里。
嚴銳安靜地聽到最后,手也從脊椎上移到了后頸。那寬大的手掌蓋在他的后頸上,用很輕的力道摸了摸,溫熱氣息垂下來,落到他耳邊。
“你很好。”
嚴銳微微低著頭,對著他的耳朵說:“你想要什麼,我可以給你。”
楊竹被抱在懷中,頓時覺得自己矮小而孱弱,在嚴銳的懷中不堪一擊。
支撐著他這個人的架子又高又寬,將他建成了一個高傲倔強、絕不讓任何人靠近的怪獸。但這些架子其實都很細,接點薄弱結構不穩,它們被嚴銳一碰,轟然倒塌,大大的幕布落下來,蓋在他的身上。
與他的表象相比,真正的他脆弱笨拙,蜷縮著,連抬頭看人都要瑟瑟發抖。
楊竹支著脖子,但在這黑暗之中看不見嚴銳的臉。
他猶豫著,慢慢地問:“……真的?”
嚴銳說:“真的。”
簡單的、很有分量的兩個字。
嚴銳從不向他說謊。
于是他哽咽地渴求道:“夸我。”他甚至踮起了腳,又說,“一句,一句也好。”
他想要肯定和認同,一點點就好。
嚴銳的聲音響起來,平靜沉穩,一如往常為他敘述解題過程、分析正確思路時一樣具有說服力,聽得他屏住呼吸,全心全意。
“你很努力,所有的進步都是你自己取得的。”嚴銳說,“我為你擔保。”
楊竹頭一次發現自己這麼愛哭,淚水根本止不住。
“還有嗎……”
實際聽到了,他才覺得不夠。
嚴銳接著說:“你的公式都背得很正確,沒有一次寫錯。”
這種細節讓他聽得更加貪心了,又問:“能不能多夸我一點?”
嚴銳抱著他,他們兩個人的臉龐其實是互相面對著的,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只不過看不到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