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紅說:“會前九路。”
鎮長宅子里哪有像樣的兵器,最后副官找來根門栓子,曹貴修發出命令:“練練。”
門栓子又沉又短,實在不趁手,臘月紅吐了一路身上軟,練過一遍,自己也覺得不大好。
曹貴修對程鳳臺說:“不如商老板。”程鳳臺笑笑:“這就算拔尖的了。”曹貴修道:“商老板要來我這,我直接給他個營長干干。”程鳳臺不能想象商細蕊做唱戲之外的事情,笑道:“商老板,放你這一個禮拜,他一張嘴能把你糧庫吃空了!”曹貴修見過商細蕊少年時在曹公館大吃大喝的樣子,會心地笑起來,轉臉又問臘月紅:“那個《空城計》和《定軍山》,會唱吧?”
臘月紅本門是武生,唱老生恐怕見短。但是聽曹貴修點的這兩出,臘月紅就知道他是個聽熱鬧的,對戲必不精,糊弄得過,扯嗓子唱來,倒也沒出紕漏。曹貴修果然聽得直點頭,臘月紅不禁露出一點喜色。程鳳臺眼看事情能落定了,笑道:“本來這孩子見了尸首就吐個沒完,我還怕他不入你的眼。”
曹貴修道:“這不算毛病,見多了就好了。不過呢,我這現在改了規矩了,非得經過一項考試才能留下。”他看向臘月紅:“識字兒嗎?”
臘月紅說:“認得自己名字。”
曹貴修喚來副官:“帶下去教他認字,到明天認滿十個,就留下。”吩咐完畢,舅甥兩個開席吃飯,席間談談家務,喝了點酒,片字不提關于留仙洞與九條的事情,只說下午帶程鳳臺去兵營里看看,程鳳臺見他沉得住氣,當然也是客隨主便。飯后出門,曹貴修說道:“小娘舅坐多了汽車,我們騎會兒馬。
”程鳳臺上馬剛坐穩,冷不防從馬屁股后頭躥出來一個小老太太,高馬驚得尥蹶子,程鳳臺費力穩著馬頭。旁邊曹貴修尚未看清來人,手上反應比人快,已刷地拔出槍,老太太認準了穿軍裝的,一把拽著曹貴修的皮帶跪下去,口里不停地念叨:“長官行行好!放了我的兒吧!他還小啊!還沒娶媳婦呢!”
曹貴修松了口氣,一手壓著槍,一手扶正帽子,眼睛朝副官一橫。副官一身冷汗。曹貴修雖談不上愛民如子,倒也沒有一般軍閥的臭毛病,拿下城鎮之后從不設障設禁,誰也沒堤防一個老太太會作亂。副官上前把老太太拖開幾步,老太太不肯起來,趴在地上直磕頭:“長官放了我兒子!放了我兒子!”
待副官問清了姓名,與曹貴修耳語幾句。曹貴修把槍掖回皮帶里:“大娘!你兒子犯事了!還不了你!”老太太一聽,涕淚橫流,當場又要朝曹貴修撲過去,要教他賠兒子。曹貴修彎腰道:“你那孬小子德行太次,沒有就沒有了!你看我比他強不強?”曹貴修站直了說:“我把自己賠給你得了!正好我也沒有媽,咱們老少湊個娘兒倆!”說罷,居然真的一跺腳后跟,英姿颯爽地向老太太行了個軍禮:“娘!請起吧!”老太太瞅著他忘了哭,被嚇著了。曹貴修手執馬鞭,四下一指:“你們把我娘好好送回去!不許傷著老人家!”副官手下蜂擁而上,曹貴修脫身走了。
一行人穿過鎮子的市集往外走,發現這里人雖也不多,店面全數開張,街上有婦孺行走,竟有點欣欣向榮的意思,對比來路凄荒,才知安居樂業的可貴。
人們見曹貴修招搖過市的,也不知躲避,也不朝他注目,各自自行其是。鎮子外的兵營也與尋常兵營迥異,曹司令的營地程鳳臺是去過的,什麼樣兒不提也罷,見過羊圈牛圈豬圈的,兵營就是“人圈”,反正一刻也不想多待。然而曹貴修的營地干干凈凈,整整齊齊,沒有臭氣也沒有吵鬧,士兵們或是洗衣裳或是踢球,還有三三兩兩湊在一起拿鉛筆描字的,一律皮膚潔凈,軍容整肅,真像是一群學生在露營。見是曹貴修,士兵們就要列隊敬禮。曹貴修道:“忙你們的!我就來轉轉!”便向程鳳臺笑道:“我這兒怎麼樣?”
程鳳臺這樣的文明紳士,當然十分欣賞大公子的治下:“好!兵強馬壯還是其次的,就這精神面貌,和別的部隊不一樣!”
曹貴修跳下馬:“不一樣就對了!死就死在和他們一樣!”他帶著程鳳臺走走看看,介紹自己的帶兵思路,隊伍規模,程鳳臺看出來了,這是在招他投錢呢!曹貴修隨后果然說:“小娘舅看著,我這兒除了人少些,不比曹司令本部差吧?”程鳳臺道:“差不了,虎父無犬子!”曹貴修笑笑,不樂意聽這恭維:“只要有錢,人馬不是問題。曹司令老了,帶兵的路子也老,又不是嫡系,擎等著給上面當炮灰。”程鳳臺說:“老不老的我不知道,當炮灰倒不一定。姐夫這不還沒拿定主意嗎?”話里充滿著刺探的含義。這對父子,當爹的屁股還沒擺定位置,一面在國民政府宣誓,一面許給日本人期望;當兒子的詭計多端,一面拿著他爹的兵,一面空口抗日。
別看平時爺倆水貨難容的,關鍵時刻,還真是他娘的一個窩里的!程鳳臺算是上了曹貴修的賊船,背定了漢奸的名聲,曹貴修要不給他渡到對岸去,他還得盡快另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