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就讓范漣去要。反正我不能去,四喜兒恨我呢,知道是我要小周子,才真得把小周子弄死了。”
“瞧你這人緣兒!”
商細蕊反駁道:“我人緣很好的!除了和四喜兒!”
程鳳臺喝口茶點頭:“那是,你是散財童子啊!人緣能不好嗎?”他還對那摞欠條的事耿耿于懷:“我是真不愿意和四喜兒打交道,狗皮膏藥一樣的人!這不是要我跟他出賣色相嘛!回頭你自己去和范漣說。”
商細蕊奪過他的茶杯含了一大口茶,腮幫子鼓鼓的威脅要噴他一臉,程鳳臺趕忙擋著他的嘴怕他真撒野:“行了我答應你,我給你辦,快給我咽下去。”商細蕊那神色,好像很遺憾沒有能夠噴他一臉。
程鳳臺看著他又一次嘆息:“我剛認識你那會兒,你跟我多斯文多乖巧啊!真像個唱旦角兒的。哪跟現在似的!”
“現在怎麼樣?”
“現在像個演猴戲的,抓耳撓腮,上躥下跳,和過去都兩個人了。”程鳳臺捏著他下巴道:“不過跟外面還挺能裝。看你在靈堂里帶頭那麼一跪,很像個能頂事的,就不知道真來事了怎麼樣。”
商細蕊覺得自己被表揚了,撣撣衣角,翹了個二郎腿,很瀟灑。
“靈堂里都是幾張熟面孔,怎麼侯玉魁沒了全是你們戲子守著,他自己的兒子呢?”
這里邊有個故事。侯玉魁原先有四個兒子,后來據說他每演一次《趙氏孤兒》里那個桃代李僵以親子替死的老程嬰,兒子就橫死掉一個。三次應驗了以后,到了第四次,侯玉魁依然不信邪,而這樁邪門的事情偏偏又一次的靈驗了。
侯夫人氣絕而亡,死前口眼不閉,都是在恨著侯玉魁。侯玉魁本來就又倔又硬,此后個性越發古怪,對家人都不親近了,整日與鴉片為伴。
商細蕊自己也是很信“戲讖”這回事的,和程鳳臺說他與蔣夢萍的《白蛇傳》。第一次公演這出戲,臺下就坐著常之新。第二次常蔣二人就熟了。等到第三次,常之新扮的許仙,就把白娘子勾搭跑了。小青兒不答應,逼得急了,白娘子不惜水漫金山,也要和許仙成就姻緣。
程鳳臺搖頭說那你不該是小青,小青沒有這樣的,你應該是法海才對。
侯玉魁的死訊在第二天全面傳開,吊唁人數之多自不必提。商細蕊熬了一夜,白天找著機會就歇在侯家一個小廂房里睡覺,才躺下不到一個鐘頭,鈕白文大呼小叫地把他喊起來,說水云樓出事了。
商細蕊慢慢地坐起來穿著鞋子,水云樓那幫妖孽,趁他不在的工夫整出點事情來那都不新鮮。鬧起來也就是誰和誰吵嘴了,誰貪了賬上的錢被揭發了,商細蕊都懶得理。
鈕白文一把架起他,幫他把另一只鞋套上:“剛來了一老頭,一進靈堂喊了一聲‘老侯哎!’眼睛朝上一翻就背過氣了。有認識的說是給您配胡琴的黎伯?您快去認認吧!”
商細蕊一聽那還了得嗎!把鈕白文遠遠撇在后頭,飛奔去靈堂一看,果然是黎伯倒在地上。幾個戲子家人圍著他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涼茶,黎伯只是牙關死咬。侯玉魁的兒媳猶豫道:“不會是中風了吧?”這麼一說,眾人都覺得癥狀倒是很像,喊著去叫大夫來。
商細蕊這副火燎的脾氣,看著都要急死了,撥開人群就把黎伯背到背上:“大夫得等到什麼時候!我背著他跑!”
眾人驚呼一聲,把黎伯從他背上扯下來:“商老板不要胡鬧!這個病是萬萬顛簸不得的!”
商細蕊急得心火直躥,圍著黎伯團團轉,一直拳頭捏得死緊往另一只掌心里砰砰砸,跟個冒火的炮仗似的,誰也沒膽量靠近他,怕一撩他就被他炸飛了,或是他被自己炸飛了。度日如年地等來了大夫,搭脈一瞧還真是中風。侯玉魁就死在不信西醫,所以在侯宅,可不敢再中醫獨大了。侯玉魁的大徒弟做主,立刻又請了一位英國醫生來打針。這種急癥不是能夠一針見效的,抬去醫院治療了幾天,撿了一條命回來,但是醒過來以后半邊身子從此就不利索了,別說再也拉不了琴,吃喝拉撒都得要人伺候著。問他和侯玉魁什麼交情,家里還有什麼人,黎伯眨眨昏黃的眼睛張開口,一條涎液從嘴角淌下來,說不出整話了。
這可心疼壞了商細蕊!料理侯玉魁的喪事已經夠累的了,現在還要常常跑醫院看望黎伯。其實有小來留在醫院里照顧著,也不需要商細蕊笨手笨腳的幫什麼忙。商細蕊就是不死心,每天要看一看黎伯能動不能動。程鳳臺自告奮勇給他當司機,在侯宅和醫院之間來往接送他,才三四天的工夫,眼睜睜看商細蕊都熬瘦了,兩只眼睛里殺氣騰騰。水云樓那些不識相的戲子這時候如果還要生出點狗屁倒灶的事故煩著他,他也不管誰對誰錯,一律咆哮一頓把人罵回去。
這天水云樓又因為排戲的主次發生爭執,商細蕊暴躁脾氣發作,一擼袖子幾乎要揍人,把告狀來的師姐攆了幾步嚇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