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細蕊吸吸鼻子,道:“我寧可不吃蛋糕,也不要等。”
程鳳臺兩手搭著他的肩用力一搖:“好!以后保證不教你等著了。”回頭喝道:“老葛!還愣著!走哇!戲園子去!”
商細蕊上戲園子還舍不得他的蛋糕,抱在懷里珍而重之,像抱著一只大娃娃。待他們出了院子的門,小來才想起來追出去囑咐兩句話,但是看著那對攜手相伴的背影,卻什麼也說不出口了。商細蕊那麼笨,笨得被人隨意地騙,只要牽著他的手,他哪里都肯跟著去。小來現在越來越明白,程鳳臺恐怕是很難趕走的了。
戲園子的好戲向來是放在后半場上演,之前錯過的回目也沒什麼可惜的。商細蕊在戲園子門口聽程鳳臺念了水牌,便徹底平靜下來,也不皺眉毛也不嘟囔嘴了,笑瞇瞇很期待的樣子,說:“《思凡》還沒演呢。我就是來看《思凡》的。”程鳳臺在心里舒了一口氣,心想還好沒演呢,不然我罪過可大了!
到了包廂入座之后,程鳳臺指著蛋糕比劃了幾下,對小二道:“拿下去切了。這樣對切。知道了?”
但是商細蕊攔著不讓切,只叫拿一只勺子過來。他吃東西是從來不讓人的,把蛋糕扒拉到面前揭開盒子,看見洋洋灑灑的玫瑰花瓣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兩根手指捏著花瓣,一片一片很嫌棄地摘出去,費解道:“為什麼在巧克力上撒花瓣?”
程鳳臺清清嗓子裝無辜:“大概是那個……點綴點綴的意思吧。”
商細蕊道:“哦。就和咱們做菜灑蔥花一樣。”
程鳳臺的創意大受打擊,悶聲道:“恩。
差不多吧。”
商細蕊道:“咱們的蔥花還有點香。這還不如蔥花呢,怪惡心的。”摘干凈了花瓣,最后挑出那只徽章,徽章沾了巧克力,商細蕊放進嘴里舔了一遍,忽然呸地吐到地上,徽章叮當一響,滴溜溜滾得不見蹤影。商細蕊痛得捂著嘴,含含糊糊罵道:“這缺德玩意兒!上面竟然有根針!”
程鳳臺立刻掰開他的嘴沖著燈光細看,就見他舌尖上被扎了一個小洞,絲絲地冒著血。不禁又是羞愧又是后悔,全怪自己花樣多,笑道:“喲!破了點兒皮,沒事沒事,不礙著唱戲。”這時候勺子送過來了,商細蕊抿了兩下嘴,惡狠狠地開始大勺大勺吃蛋糕。
之前的那些都還罷了,商細蕊今天要看的重頭戲是一出昆曲,名叫《思凡》。大概就是說一個叫色空的小尼姑名空未必空,到了豆蔻年華,佛門關不住春心,下山去尋找如意郎君了。演尼姑的戲子挑簾飄然上臺,瘦伶伶的身段很有幾分風流裊娜。程鳳臺一凝神,坐直了身體準備認真觀賞。商細蕊把勺子叼在嘴里,也往臺上注目,但是過了不多會兒,他又開吃勻速且大口地吃起蛋糕,不再留意臺上了。
程鳳臺看戲看出點味道來,瞥見商細蕊埋頭吃蛋糕吃得臉都看不見了,皺眉笑道:“商老板,您別光顧著吃啊!倒是給品品戲,讓我也長長學問!”
商細蕊只顧舔著勺子沖他微笑。
“商老板覺得這位怎麼樣?原小荻的關門弟子不是?我看著不錯,腰真軟。”
商細蕊說:“唱得還湊合吧。身段兒實在是……”他一嘆氣,后半截就不說了。
商細蕊有這樣一個好習慣,不知道是怕惹是非還是為人的厚道,他從來不與人評論現世的同行,但是如果有人愿意誠心追問下去,他還是愿意指點一二的。
程鳳臺就追問道:“身段兒怎麼了?我看很好呀!”
商細蕊憐憫地看著他:“二爺,您那眼睛,就什麼都別看了——您那眼睛是出氣兒使的。”
這一句是北平市井的俏皮話,程鳳臺又氣又笑,用力捏他腮幫子,把他臉都捏紅了:“得,吃著我的喝著我的,還拿我打趣!你很好!”
商細蕊笑著躲開,臺上的戲已經演了一大半了,臺下的蛋糕也吃掉一大半了。商細蕊幾乎只往臺上瞄幾眼,都不費心細瞧他的。
程鳳臺又問:“這戲究竟怎麼了?就這樣不入商老板的眼?”
商細蕊嘆道:“唱得真還湊合。身段真丑,越看越丑,怎麼會有這樣丑的人。他是怎麼會紅的,想不通。”
程鳳臺難以確信地往臺上看了又看,不能相信商細蕊的批評,覺得那真是個小美人兒。
“二爺您說,這唱旦的要緊的第一條是什麼?是得像個女人啊!除了嗓音之外,座兒看他一眼就覺得他是個女人。那才夠功夫!”
程鳳臺琢磨琢磨,說:“我覺得他很像女人。”
商細蕊點頭道:“噯!就差在這兒了,二爺這樣的外行也才瞧著像,卻不能以假亂真。懂行的看著得差多少了?”
商細蕊輕輕的打了一個嗝兒,吃飽喝足,也是散戲的時候了。程鳳臺看來商細蕊的這番評論近乎于吹毛求疵,很難認同,也很難理解。商細蕊舔著手指上沾的巧克力醬,歪著腦袋,眼神天真而又傻乎乎地望著程鳳臺:“怎麼,二爺還不明白吶?”程鳳臺懷疑這些理論都是他自己發明出來的,笑道:“我是真看不懂這里頭的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