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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鬢邊不是海棠紅》第81章

  原小荻果然接著說:“頭一個是當今大名鼎鼎的商細蕊,您肯定知道他的。”

  程鳳臺就猜他會提商細蕊,果然應驗,忍笑點頭道:“知道,我很知道。”

  原小荻自嘲地一嗤笑:“可不是。不聽戲的人,也沒幾個不知道他的。不過戲迷們只知道他的京戲好,不知道他是真正的昆亂不當。我有幸聽過他一場《牡丹亭》,好,真是好。”

  商細蕊晶晶亮地睜大了眼睛,開始興奮了。

  程鳳臺有意引他多夸兩句商細蕊,道:“那一臺戲我也看了,不大懂行,原爺給我說說?”

  原小荻道:“就憑二爺剛才的見識,不會不懂。唱的就不說了,就說那一句道白:‘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真個兒念出了一片春光絢爛。后面的那段皂羅袍我看都多余。”他說到興頭上,口角有點鋒利,馬上轉圜道:“也不是真的多余,道白嘛,本來就是勾唱詞兒的。可要是把道白念好了,用不著唱,意境也就出來了。”

  商細蕊被他夸得臉紅耳赤,打開扇子扇了兩下風。原小荻看到扇子上的那幅山水,訝異道:“田少爺,此物可是杜明蓊杜大人的手筆?”

  商細蕊合上扇子雙手遞給他觀賞:“是。是他的。”這是杜七從家里偷送給他的手跡。

  原小荻接過來仔細看了看,稱嘆兩句,非常喜愛。昆曲一向以典雅著稱,原小荻成名之后,身邊曾圍繞著一批上流文人,就像現在的商細蕊。但是他比商細蕊愛書好學,在文人們的長期陶冶之下,培養出一種筆墨情調,會寫會畫,像個書生。

  商細蕊今天忽然長了點眼色了,羞答答地說:“這扇子,您要是喜歡就收著。

  原小荻才發覺自己的行為是太過明顯的暗示,與索要無異,連忙還到商細蕊手里,懊惱地笑道:“田少爺,原某可不是那個意思。杜大人的手跡只饋親友,想來您也是受人所贈,我怎麼好收。”

  比起原小荻,商細蕊哪兒還稀罕什麼杜明蓊,被拒絕以后有點尷尬,舌頭打結說不出話。程鳳臺心想這孩子上了臺像只黃鸝鳥一樣脆辣辣響,臺下怎麼就能靦腆成這個樣子,笑道:“原爺就收下吧,我這位小朋友不太會說話,您要不收啊,他心里又得鬧騰好幾天呢。”原小荻依然堅決推辭,讓了幾個回合,才羞赧著臉收下了。程鳳臺看他們一大一小臉頰都紅微微的,覺得很好笑,他印象里戲子大概都是善交際豁得開的人,原小荻和商細蕊都是特例。

  被扇子一攪合,原小荻剛才的話頭就擱下了,扯到杜明蓊他們老一輩的文臣舉子上面去。商細蕊不愛聽這些,然而他又不好意思說話。原小荻和程鳳臺聊完了天兒談完了事,酒菜也吃得差不多了,該告辭了。三人一同出了門,原小荻再次對商細蕊的贈扇表示萬分感謝,商細蕊終于鼓起勇氣問他:“您要薦的那兩個人,除了商細蕊,還有一個是誰呢?”

  原小荻哎呀一聲笑了:“您真是有心。我都給岔忘了,虧您還記著!還有一個是云喜班的孩子,叫小周子。他還沒有出師,很少登臺唱。”

  商細蕊在心里默默記住了。然后看原小荻上了洋車,目送他走遠了才與程鳳臺回去。坐進車子里,他冰涼的手捂著臉,哼哼唧唧的。

程鳳臺說你的臉怎麼了?商細蕊說沒事,就是覺得有點兒燙。

  “商老板現在這個樣子,就像個大姑娘。”程鳳臺慢慢開著車,不屑地說:“還是個犯了花癡病的大姑娘,至于嗎?不就是個原小荻?我看不至于。”

  商細蕊高聲道:“你不知道原小荻唱得有多好!京戲唱得好的不少,昆曲就一個原小荻!”他繼續哼哼:“他已經那麼好了,還夸我好。哦!!!二爺!原老板他夸我了夸我了!”

  程鳳臺騰出一只手來摸一把他的頭發,笑道:“那你也不能騙他啊,有那麼害羞嗎?同在一個北平城,回頭在哪個牌局上遇見了,我看你怎麼解釋。”

  商細蕊說:“我沒有騙他。我又沒說我不是商細蕊,我什麼都沒有說。是你騙了他,你騙他我叫田三心——這名字真難聽。”

  程鳳臺點點頭:“好嘛,還是我的錯了。下次我就跟他拆穿你的西洋鏡!”

  商細蕊不理他,搖下一截玻璃窗吹著風兒開始唱戲,就唱原小荻贊不絕口的那一段念白——“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聲調拉得長長的,十個字各有各的一番高低韻味。他的嗓子那麼亮,聲音從窗內飄出去,使得街上行人都回頭找尋這是哪里來的杜麗娘。緊接著后面的皂羅袍——“原來姹紫嫣紅開遍,都這般,付與斷壁殘垣……”車窗外看去是北平綿連大片的古宅舊墻,間歇有槐樹的濃綠影子一劃而過。這些古老單調的街景,配著商細蕊的游園,有一種微妙的沖突感,而又很和諧。程鳳臺心里的感慨難以言說。與商細蕊在一起,經常會有這樣今古交錯,瞬息之間滄海桑田的感慨。

商細蕊好像有著一種魔力,像希臘神話里的那只海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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