鈕白文插話笑道:“順子是真懂戲的,沾了宮里的靈性,比好些人還強呢!”
老福晉點頭道:“可不是!日子久了聽不著商老板的戲,它就不歡實。要不是趁著這今兒日子好,改天也得把商老板請到家里來給順子唱一出,唱一出《春秋亭》。順子最愛看!”
程鳳臺聽著就皺了眉,心想這叫什麼話,商細蕊唱戲給人逗趣兒就罷了,還得落到專程給狗逗趣兒。這不是辱沒人嗎?皇帝都被趕出宮了,你安王府還得意個什麼勁兒!
范漣也聽出這話里的不妥了,對程鳳臺無奈地笑笑,意思是讓他的不悅不要掛在臉上那麼明顯,貴族的口吻就是這樣目無下塵的。
老福晉又對商細蕊,道:“商老板,今兒難得侯老板也來了。我還沒見過你倆同臺唱過呢!來一出《武家坡》怎麼樣?”
鈕白文翹了一個大拇指奉承道:“老福晉您是行家!咱們商老板口齒最干凈,板子壓得也緊,這出戲可顯他能耐了。”
商細蕊之前還和程鳳臺眉來眼去暗送秋波的沒停過,范漣都替他倆害臊了。但是一聽見要安排他和侯玉魁一塊兒唱戲,商細蕊立刻就把他的二爺拋腦后頭去了,按捺著激動,有些靦腆地說:“這……還不知道侯老板樂意不樂意跟我唱呢。”
程鳳臺看著就吃醋了,商細蕊從來沒對他這樣嬌羞過。
鈕白文嗨一聲笑道:“合著您還不知道您是多大的角兒呢?唱生的沒有不樂意配您的!侯老板一準兒樂意!”
商細蕊便很快樂地下去扮戲了,雖然看不成名家薈萃的這場戲有點遺憾,但是能和心目中的名伶搭檔一段,也算是意外之得。
第29章
商細蕊進后臺沒有多久,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今日又來了一位遲到的貴客,北平程府的舊主人——齊王爺居然來給嬸嬸拜壽來了。這位齊王因為當眾發表過一些反對黨國的言論,被蔣委員長威脅得躲在天津不敢冒頭,今天可是吃了豹子膽了。
齊王爺四十開外的歲數,衣著錦繡,姿容英偉,架勢很大地帶了幾個佩槍的護衛。他一來就在冰涼的石板地上給老福晉風風火火地磕了三個響頭,道:“嬸子萬安!侄兒來遲了!侄兒不孝啊!”他哪里不孝了,冒死拜壽,簡直比人親兒子還要孝順。
老福晉看到他,吃驚之外覺得很感動。她一向以為齊王爺是她丈夫那邊的內侄,與她談不上什麼天倫親情,想不到今天看來,齊王爺倒是很把她放在心上。老福晉教安王爺攙起他來,道:“難為你記得這日子。路上平安?”
齊王爺悲痛道:“您老人家哪次壽辰我曾忘得?便是下刀子,侄兒也要來的。如今家國江山失落了,族中長輩漸漸稀少,同輩們散落天涯,我就是前朝的一個孤魂野鬼!只有您是我的親娘,是我的主心骨!可恨一時失言被困在天津,不能侍奉跟前,我悔啊!”
這番男兒心跡鏗鏹頓挫,聽得旁人都感動,何況是從齊王爺這個身份的人嘴里說出來,何況又是說給親嬸子聽的。年紀大的人向來比較心軟,老福晉的目光里漸漸透出一種傷感和柔軟。齊王爺一揮手,身后護衛揭開手里捧的檀木盒子,呈上一尊尺來高的金絲水晶觀音。
難得這麼大一塊水晶,品相還能那麼好,金絲根根勻稱分明,扇形鋪排在觀音娘娘的身背后,真像一叢熠熠閃耀的佛光似的。程鳳臺和范漣很是見過一點好東西的人,也覺著今天開了眼界。
旁人只驚異于佛像的質料稀有,唯獨老福晉認得這是儲秀宮暖閣里的擺設。那年紫荊城的夕陽從窗欞外照射進來,照在這尊觀音像上大放光芒。她還是年輕的安王福晉,進宮來給太后請安,看著觀音像似乎要像冰凌子一樣被太陽給照溶化了,滿屋子的珍奇異寶,只有這一件在放著光。轉眼滄桑變遷,她才知道被溶化在夕陽里的不是這尊水晶菩薩,而是他們三百年的大清國啊!
老福晉仔細看著齊王爺,含淚道:“你比過去瘦多了,是在天津悶壞的!哎!就你那嘴!”她一根手指點著他:“聽個戲還動脾氣,和小時候一個樣兒!一把年紀了,什麼話都忍不住,非得犟著來!你還能犟得過槍把兒?!看一出戲就激得你大喊大鬧,那些話是現如今能嚷嚷出來的嗎?九郎也是,過去看著多有眼力介的孩子,出了宮,也學得不安生了。造那出殺頭的戲!”
齊王爺很乖順地一低頭,仿佛很受教的樣子。
老福晉轉頭對安王爺道:“我看齊親王的事,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只缺個圓場的人往那邊說說好話。皇上都被他們逼出京城了,總不能把愛新覺羅趕盡殺絕!你們是自家弟兄,能扶持的地方,得幫扶一把才是。”
安王爺萬般不愿招攬齊王爺惹下的禍事,無奈他是個孝子,額娘這樣說,他只得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