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帥曾是商細蕊的票友,一度對他非常的癡迷,只恨常年東征西討,不能追捧親近他。再見面時,不禁心思大動,攔腰把商細蕊抱到馬背上,大笑道:我正要進平陽,你放心跟我走,再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張大帥就是張大帥,杜絕別人欺負的最好辦法,就是先把別人給欺負了。他必是為了討好商細蕊,一不做二不休派兵收拾了蔣夢萍——單單逼走他們還算是輕的呢!程鳳臺心道,難怪常之新說那一陣子所有的戲樓劇院都不敢延請蔣夢萍,商細蕊哪來那麼大的勢力左右戲院的買賣,想來也是張大帥給施壓的。
“派兵砸場也活該!她自己說水云樓不要了,給我了。結果呢?還帶著男人來后臺閑逛!”商細蕊憤恨道:“還說再也不讓我見著她了。哼!她撂地唱戲的那趟街,我一天不知要經過幾遍,每次都能看見她。她總說話不算話!她總騙我!”
程鳳臺心想,要有個人這麼嚴格地盯著我履行這些個脫離實際的承諾,我非得死給他看不可。
今夜一談,程鳳臺徹底明白商細蕊又可恨又可憐是什麼意思。恨他的偏執狠心不現實,同時也深深憐惜著他的癡。
在程鳳臺心里,還是憐惜比恨多。
商細蕊經過剛才那一番話語,細瘦的身影立在寒冬的夜里,那麼樣的單薄飄搖。程鳳臺憐香惜玉之情大起,心里可憐死他了,暗說,這要是個姑娘,我就去抱抱他。
但是商細蕊那個相貌那個氣質的人,性別特征很模糊,即便不是姑娘,也還是個少年,很讓人可憐的。
于是程鳳臺就走上前去,攏了攏他的肩膀,商細蕊很自然地就往他懷里一靠。程鳳臺發覺他的身體微微地在顫,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激動的。他把臉頰貼在程鳳臺的肩上,說:“二爺,別說了行嗎?光是聽到他們的名字,我就……心里就難受啊……”
程鳳臺說:“好。不說了,什麼都不說了,我送你回家去。”
回去的路上都沒有說話,商細蕊扭頭看著窗外的黑夜,兩只手交握在膝上,仿佛心有余戚的不安樣子。程鳳臺挺不落忍,暗暗責怪自己的莽撞,找點旁的話搭訕道:“商老板住哪里?”此刻他對商細蕊還存著一份小心,閑話不敢多講。
商細蕊回頭說:“鑼鼓巷三十一號。過了黃瓦財神廟往北就是。”
程鳳臺笑道:“那可巧了!我就住在街南。原來我們還是街坊。”
商細蕊應了他兩句,因為情緒不大好,也沒能和他聊起來。到了商細蕊的家,北鑼鼓巷里的一個小四合院,車子停了下來,程鳳臺說:“我說話不好聽,唐突了。還以為你會對我發脾氣。”
商細蕊搖頭淡淡地笑道:“二爺言重了。您是好心。我從來不對無干的人發脾氣。”
這涵義仿佛是說程鳳臺人微言輕,還不夠格讓他動怒發火。程鳳臺聽了,忽然心里一別扭。幸好商細蕊又找補說:“我唱砸了三公子的滿月酒,我欠二爺一出戲。”
程鳳臺說:“這不算個事。”他還真不敢再請商細蕊來唱戲了。
商細蕊堅持道:“不。一定要還的。”
程鳳臺對他笑了笑:“好。那我等著你。”
商細蕊下了車子,輕輕敲了幾下院門叫小來。
程鳳臺特意停著車燈給他照亮,但是商細蕊顯然用不著,門剛分開一點,他就很靈敏地閃身鉆了進去。他一次也沒有回過頭看一下。不知道為什麼,這也使程鳳臺感到微微失落了。隔壁院子里的幾棵槐樹枝子被車燈映得嶙峋蒼白,像一只兜住了黑夜的蛛網,又冷又密。
第15章
程鳳臺既喜歡聽閑話,也喜歡說閑話,這是他性格里最拿不上臺面的地方。隔天中午,就把范漣從女人被窩里拖出來拽到咖啡廳,講述他與商細蕊的香山之夜。
“真沒想到。”程鳳臺搖頭嘆道:“我真是沒想到,商細蕊竟有這麼一副好性子。這麼軟,這麼柔,你不知道我說的話有多難聽,他居然不生氣。”
范漣還未從春夢中清醒過來,耷拉著眼皮猛喝咖啡:“他好性子?哈哈!你是沒看到當年平陽的那一出……”范漣擱下杯子又續上半杯熱的,咬了一大口面包,說:“再者,他跟你程二爺生什麼氣?你財大勢大的,興致一來,管管閑事罷了。他再強也是個戲子,犯不著得罪你。”
這是實話,可是程鳳臺不愛聽,重新點一根煙,說:“蔣夢萍和商細蕊的交涉你原先不知道吧?蔣夢萍對這個師弟,說話可是挺狠的。”
范漣咽下面包沉默半晌,長嘆道:“但凡關系到常之新,蔣夢萍,就不是你看到的蔣夢萍了。”
程鳳臺本來有點責怪蔣夢萍冷語傷人,聽到這一句,暗暗感嘆愛情這個東西,也就釋然了:“商細蕊是個瘋子不假。可是蔣夢萍和常之新兩個大人,沒有哄好他啊。
”
范漣搖頭嗤笑道:“他拗成這樣,沒法兒再哄了。當年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常之新蔣夢萍沒有錯,一點都沒有。男婚女嫁你情我愿,委員長都管不著的,對不對?常之新為了跟他講道理,把《民法》都拿出來了!這要換做你程二爺,商細蕊這麼不罷休的鬧,你還不把他給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