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令望坦然道:“我是你偷來的,人家笑也只笑你。”
他說完這句就興致勃勃地下地,要到客廳拿吃的去,拿之前還故意捏著腔調給他學別人應當怎麼笑他:“徐博士怎麼和文盲混在一起去的?還偷情,咿呀,都不害臊——”
徐慎如繃著臉轟他:“你快去拿,不然不讓吃了!”
等蕭令望走了,他被留下在床上,這才笑了又笑。
到了年底,平京終于守不住了。
除此還有一件新聞,蕭令聞給自己加了個全國大總統的新名號,以期勠力同心、共克時艱,又在政壇上撤換了最后一批人。徐慎如在家里也知道,胡言亂語便冒出來,一邊說“沉船上一般人都不想理事,難得竟有人爭搶頭等艙”,一邊又說“共克時艱,難道克他麼”。
只是這等話終究不好對著蕭令望講,就只有去跟蔣瑤山說了。
蔣瑤山答道:“不過,我一向看他生得周正,面相很穩重的樣子,之前在嘉陵,打仗什麼的也做得還成呀。”
意思是除此二條,連蔣瑤山一時都說不出別的。徐慎如正沉默著,蔣瑤山又對他說“你刻薄起來連自己人都不放過,全然是看熱鬧,就沒有一點憂愁惋惜?”
徐慎如道:“我是很惋惜,我惋惜得都要睡不著了,那又有什麼用?國家一至于此,我不是沒有料過,但是心里的預演總不如真的,到這時候才知道滋味。”
蔣瑤山問他:“你心里預演的什麼,總不會是投河吞槍,要做孤臣孽子的?”
徐慎如說:“子玄今天說話好厲害,我還以為走錯門走到采荊那里去了。”
蔣瑤山卻道:“我這卻有我自己的道理,你不明白。
我雖然新派,骨子里卻是舊式的文人,是不會阻攔孤臣孽子投河蹈海的。”
徐慎如就說:“都年底了,央大的池子都結冰了,好厚的一層。孤臣孽子,我是做不來的,請蔣先生饒過我罷?”
蔣瑤山自然沒有不饒他的。徐慎如又說幾句要出去逛逛,等真的走出去,心里卻在想另一件事。他來見蔣瑤山本是想說這另一件事的,思前想后,究竟沒有說出口。他拐過幾條街,叫了一輛黃包車,卻直到坐上去還沒有決定好,直到人家催得緊了,才報了個地址出來,漸漸地去遠了。
徐慎如走是在中午,再來蔣家就是第二天早上了。
蔣瑤山一大清早見到他,問道:“你鬧了什麼大事,來得這樣勤快?”
概蔣瑤山雖少言語卻看得透徹,徐慎如閑聊找王采荊更多,但王采荊向不懂安慰人,他來得這麼勤快,多半是求個安心的,便問說:“怎麼一清早就這麼困,昨晚上沒睡啊?”
徐慎如臉色發白,輕飄飄地點頭道:“沒。”
蔣瑤山道:“你干什麼了?”
徐慎如在口袋里摸了摸,拿出樣東西遞給他。
蔣瑤山伸手取來,他翻翻正面又翻翻背面,說:“這是你們的那些人留下來的舊照片,給我看做什麼?”
徐慎如卻只往下說:“當時我們學校對面有一座橋,要過了河,再過幾個街區,才有另一所學校,李阜清就是那邊的。他比我畢業要早一點,回去也早,這是我們冬天里送他回國,在旁邊聚會,拍的合照。”
蔣瑤山又看了兩眼,把照片拈起來夾在手里,點了點頭,笑道:“是,我知道。
你很會喝酒,還很不怕喝出麻煩,是他送你回來的。我在寫我的文章,好不容易寫好了,你呢,坐下來,人都分不清誰是誰了,拿起來就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寫這沒用的,上手就給我撕了扔到壁爐里,氣得我說不出一句話。”
徐慎如道:“你好記仇,我都忘了。”
蔣瑤山說:“你第二天就忘了,不用到今天。我從沒想過還會有這種事,措手不及,當然記得了。”
他拿著照片感慨道:“所謂‘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這上面的人,如今在世的、又在國內的,沒有幾個了罷?”
徐慎如沒答,只低聲道:“我昨天下午,是去殺人了。”
蔣瑤山跟徐慎如相識至今,已經很聽過一些新聞,因此聽了這個開頭連聲色都不動,只反問道:“這事你以前沒有做過,如此新鮮?”
徐慎如說:“不是,這不一樣的。有人覺得生無可戀,前途未卜,既不愿意被軟禁一輩子,又不愿意日后被敵人當做內戰的戰犯去審,所以聲稱要做孤臣孽子。”
蔣瑤山愣了愣,說:“如今已經年底了,水面都結冰了,還做得甚麼孤臣孽子。”
徐慎如閉了閉眼,答道:“我把冰面破開了。”
蔣瑤山此刻才漸漸明白他在說什麼,大吃了一驚,敲了下桌子道:“這是什麼事,你也做得?”
徐慎如說:“晚了,我做完了。這事恐怕今天白天就要在城里傳遍了。李阜清的事我沒有對你說過,他雖然沒明說,起居和與外人來往卻都被監視著,不許他出門。我這一兩個月,也只去見過他兩回,他昨天服毒輕生,毒藥卻是問我要的。
”
蔣瑤山沉默了一會兒。過后他才說道:“他不認識別人了,非找你頭上?他女兒不是也經常出入的?”
徐慎如道:“哪有讓女兒來做這種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