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慎如穿過傍晚很安謐的校園,忽然想起在平京初就職時,學潮過后空蕩蕩的操場和走廊。他在央大十年有余,終于和前任一樣因故辭職,難免稍有些今昔之感。
他這天晚上去見了王采荊,蔣瑤山也在,他們三個許久不曾聚首了。蔣瑤山很嚴肅地問他黃金案,徐慎如扼要敘述了徐若云搞的這一出,蔣王兩個聽得吃驚,不知不覺,時間居然就已經晚了。
蔣瑤山作息規律,早早回家去睡,這便又剩下王采荊和徐慎如兩個人在,王采荊問他:“你不是來收拾行李的嗎?”
徐慎如道:“算了,明天罷,今天累了,不想動彈。”
王采荊便說:“那我可羨慕你,什麼時候想不做事了就不做事,也不擔心立刻就餓死。”
徐慎如不理他,忽想起他昨天才收到蕭令望別后的第一封信,還沒有回復,便跟王采荊要了紙筆來,說:“你明天不是要去郵局的?代我寄封信好不好?”
王采荊答應了,很好奇地問他:“是誰的信呀?”
徐慎如晃晃信封,王采荊瞥了一眼,笑道:“喔,是金樓子啊。”
徐慎如久不讀古書,呆了一呆才想起來這是什麼故事,不禁說道:“啊呀,你什麼時候學得這樣刻薄?”
王采荊嘿然一笑:“我妒忌你成雙成對,自然就刻薄。”
徐慎如默然無以應。王采荊說得很直接,但他的終身大事至今無托確實是真,徐慎如此時沒了別的事可關心,便忽然想起這個來,寫信寫了一段,停下來問道:“那你呢?你不去找一個伴麼?”
王采荊道:“談何容易。”
徐慎如笑:“只要是想,那就總會有的。
不然我去給你做媒?總守著年少時候的夢幻過日子,又有什麼趣味。”
王采荊思索片刻說:“還是算了吧?”
徐慎如回頭看他:“真的算了?”
他點頭:“是,真算了。”
徐慎如便也不再說了,拿起筆寫信,慢慢地想些事情。他并不曾刻意矯飾,但蕭令望卻時常在信里抱怨他像朝霧一樣模糊不清,這時常令他稍覺愧疚,覺得是自己怪異的性情讓蕭令望擔憂了。
徐慎如在翌日離開嘉陵,走得很匆忙,也沒拿什麼東西。
到華陽去玩這件事他也就在離開辦公室時被周曦問起過,此外無人知曉,所以也沒有餞別宴。他難得地起了個大早,在初冬漠漠的朝雨里撐起傘,便遙遙地消失在王采荊的視線之外了。
汽車還沒駛出多遠,竟在道邊被周曦攔下了。他換了一身沒見過的新西裝,裁剪得很合身,領帶一絲不茍地打好了,很是精神。
徐慎如很好奇地招呼道:“伯陽先生撥冗枉駕,可有什麼事?”
周曦溫雅含笑地說道:“想起徐四先生說要出京,我便來這里等一等。”
徐慎如想起周曦對自己的矜傲,又想起徐若云說的割席,忽然覺得此人真是有趣,并不再生氣,也不去刻薄他,只笑道:“停船暫借問,可惜伯陽并不與我同鄉。伯陽先生在這里等我,是要送我的嗎?”
周曦輕咳一聲,避過了這句問話。
徐慎如起身要下車,周曦阻止了他,神情又恢復了一貫的端然:“不必了,我還有公事,久留不得。只是……”
徐慎如等著他說下去。周曦道:“只是雖然我對貴府的門風向有微詞,卻也沒有想到君容先生會這般行事,徐四先生此番受過,不可謂不令人痛惜。
”
痛惜之前還要先批評一番,這說話的路數也十分符合周曦的脾性。徐慎如聞言暗笑,平和地頷首答道:“這里到府上不近,多謝你來。至于我的事……畢竟世事難料嘛,遇上了,那也沒什麼辦法不是?”
周曦很誠懇地說:“徐四先生急流勇退也是好的,過兩年風波平息了,自會有再起之日,不要太掛心。你身體不好,休息一段也是好的。”
徐慎如哪里想過什麼急流勇退、東山再起,不過是既被人編排得犯懶,又覺勝利不遠,無甚麼非要他才能做的事罷了。日后去哪里、做什麼,他都沒有想過,但周曦卻以己度人地認為他心里全都盤算好了,因此才有那幾句。
徐慎如心道:“能回來就回來,不能回來,難道日子就不過了麼?如果懷著這樣的心思,早十年去中央大學那一次就要被氣死了事——”
不過這句話沒說,他們互道珍重之后,便各自離去了。
徐慎如從后玻璃遙遙望去,只見周曦往相反的方向漸行漸遠,這才回過頭笑了一笑,聽見前邊響起語聲:“周曦這個人好古怪。”
居然是何蘇玉。他跟徐慎如幼時相識,又是徐慎如的故吏,雖然如今身份頗貴,不過他們兩個一向親昵,因此何蘇玉特地堅持要送徐慎如到華陽,倒也不很奇怪。
徐慎如聞言道:“怎麼了?”
何蘇玉說:“他不是滑頭炫耀就是古怪,總之要占一樣。我今天不愛看見他,反正躲在前邊,他也沒看見我。”
徐慎如溫和地笑說:“阿蘇氣性真大,我都不氣了,你還替我生氣呀。”
何蘇玉抱怨道:“徐先生性子太好,都讓他們搓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