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腐腐之光 舊戰場 第94章

《舊戰場》第94章

他居然這麼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下樓下得有一點晚,街上行人已經不多了。燈是早已經沒有了的,副官啦廚娘啦等等也早都打發了,只有他自己在路上走。今天的警報不同往日,或者說,警報還是同往日的,只是他不同了:他從沒有這樣恐懼過轟炸。

太晚了,四周宛如洪水褪去后的荒原,昏暗,寂靜,不知道是真這麼寂靜還是只不過因為他自己出神所以忽略了任何聲音?他抄著手在空曠的街面上游蕩,站在某家銀行大樓的屋檐下,居然能看到飛機壓著樓頂從低空飛過。轟炸已然不太確切,那接近于掃射了。

他向地下室里走,心想,這棟樓會成為投彈的目標嗎?有異樣的恨意從胸口泛上來,很難抑制住。他很難再保持平靜。那心愛年輕人的消失教會了徐慎如很多事,其中之一就是這種恐懼和怨懟。

傷亡數字和新聞報告在從前終究都是別人的轉述,如今,在兩次轟炸的間隙,徐慎如進入防空洞,舉目四顧時聽見外間飛機的轟鳴聲,從沒有這樣真切地知道過這聲音意味著什麼。

那離他太近,令他害怕,他兩手空空如也,沒拿什麼東西,指尖捏著袖口,居然暗暗地顫抖了。

身后有人跟他打了個招呼。徐慎如回過頭去,居然是個有幾天沒有遇見的、現在身在軍方的舊識。他昏昏然地點頭,甚至還笑了一笑,說:“久違了。”

警報時間實在漫長,兩人許久不見,對方便跟他閑聊,漫無邊際。徐慎如說了幾句,忽然想起什麼,問道:“在鶴寧旁邊的靜西縣,現在怎麼樣了?”

問歸問,他其實沒指望人家知道,就算是知道,他也沒指望得到什麼回答。

但出乎意料地,對面低聲道:“怎麼,連你也好奇這。靜西意外失守,縣長已經上了軍事法庭,我看四戰區也少不了要記過。失守是失守,但是他們也太快了,誰能看得下去?報紙都上了,影響太壞。”

徐慎如笑:“喔,那是很壞。”

隔了一陣,他才低聲說:“要是能晚幾天也好。”

那朋友瞧著他,答道:“我想起來了,知道你為什麼好奇了。你是為掉進去那飛行員麼?他沒趕上,那會兒已經失守了,你別想啦。”

徐慎如抬起眼看著他,搖了搖頭:“那我不。”

對面無奈道:“我可管不了你,那你想吧。”

徐慎如很久沒說話,無力感緩慢地裹挾了他。他此刻忽然想起對他扔手帕的蕭令珈,蕭令珈說他過于傲慢,他彼時不明白,此時卻明白了。

生活就是如此傲慢的,你奈何不了它什麼,你只能嫌惡所有不和你一起悲哀的人,你非理智地說他們太傲慢,真相卻是你太軟弱。

他很無理地問:“不就是一座城嗎?就是一座城,一座都守不住?”

聲音是很低的,因為怕被旁人聽見,低而且啞,憑空顯得聲嘶力竭。他抓著人家的袖子,金屬袖扣印在他掌心里,跟手表鏈子一樣,是冰涼的。他重復地、空洞地質詢道:“就是一座縣城,兩年了,一點準備都沒有……”

但他知道,正是因為拖延了兩年才會一點準備也沒有,自己這話實際上是無理取鬧。

警報結束之后,徐慎如沒有立刻回家去,而是走到了江邊上。江風浩蕩,周圍狼藉不堪,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把那只手表拿了出來,拎在了手里。

扔下去之前,他猶豫了一會兒。

手表太重,會沉底,根本不會順流而下,即使不,也到不了千里以東,到不了蕭令望手里,他這麼做不過就是個儀式。

也是一種祈愿。

“蕭:

霧季就快要到了,警報也漸漸地少了。令妹登門,來信收悉,但一直不得空閑,所以不曾有所回覆,望你勿怪為幸。

……

你自謂已至忘情,我便奉還手表給你,以作為永久的陪伴,望你如愿安息。想起你不論于私情還是公事都一向來去自如,不為俗世所縛,真是風流坦蕩之至,使我艷羨而不得啊。

上一次寫這樣的不寄出的信給你,是夏天的事了。彼時我想,既然你已經不愿再眷顧我,那麼我也是不應當留戀你的……不,不是因為尊嚴、矜傲或者任何類似的東西。我只是想,若你終于能脫離束縛,我怎能重新捕捉你呢?

剩水殘山,江聲風雨,今后茫茫歲月真不知要如何度過,就算波濤東流到海,又哪能流盡心中的怨恨。怨恨一詞或許過于狹窄,也不確切,更多的是慘淡罷了。然我始終是對你念恩的。因為虛幻好過沒有,悲怨也勝于空白,此際領受情愛的折磨,苦澀亦不失為甘旨,是令我這般為以往的罪過自贖。

命運懲罰我也垂憐我,竟以這樣的方式來容許我肆意愛你。你既已經不在人間,那麼不論我如何待你,都可以不再懷愧,不再惶恐,此等閑情雖然于事無補,但也同樣于事無損了。在琥珀中永生的愛人,虛幻的神像——如果拍成電影,寫成故事,這大約也恰好是你喜歡的那一種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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