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腐腐之光 舊戰場 第52章

《舊戰場》第52章

蕭令望簡直不明白他怎麼就生這麼大氣,委委屈屈地站在那里。

沉默了一會兒,他很平和地說道:“我從來沒有覺得您不再年輕了。就算是有,對我來說,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徐校長回國起事的時候,也不過就是我現在的年紀,我此刻對先生的心情,就和先生在盟約上簽名那時是同等的堅貞。”

徐慎如很是譏嘲、也很是空洞地笑了一聲,說道:“那你可真會打比方,不愧是讀過兩個學期文學系的。”

蕭令望不說話了。

徐慎如吐了一口氣,望著逐漸逼近的江岸。他忽然平靜了下來,聲音變得很輕很輕:“盟書雖在,時局卻日見艱難。故人風流云散,分道的,變節的,死了的活著的,說也說不清。你這個比方,自己覺得很巧妙,可實在不怎麼聰明。”

蕭令望聞言,最后問徐慎如道:“先生是真的不肯,也不愿意嗎?”

徐慎如點頭:“是。你可以不必在我身上費時間,沒什麼意思。”

蕭令望緊緊盯著他,猛然感到一陣刻骨的、令他幾乎站不穩身子的憤怒:天下竟有這樣絕情的生靈。

他大睜著眼,看著翻滾的江水,看著船側被攪起的白浪,張了張嘴,又徒勞地閉上,最后只說道:“徐校長空以新派人自詡,到了自己身上,卻還是拿出蒲柳之姿不堪驅遣啦,妾心古井水啦那一套閨中妾婦的說辭。我真想不到,竟是如此懦弱的。”

徐慎如只淡笑道:“既然懦弱,就更是蒲柳了。你只當是從前沒有眼力,錯看了我罷。”

蕭令望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徐校長先前總留一線希望給我,可是到了最后,又終究不肯施舍我一點多情。

他頓了頓說:“也是,怪我瞎了一只眼,看人都看不明白。我知道了,半面妝雖然風流,卻本來就是同我無緣的。”

徐慎如聽了這句刻薄話,立刻怒道:“蕭先生要焚的書攢夠了嗎?還有閑跟我交談。”

又一陣尷尬的沉默過后,船靠岸了。兩個人一前一后,很不自然地下了船,站在碼頭上。

徐慎如干巴巴地朝他揮了揮手:“再見。”

蕭令望轉身要走,又猶豫了一剎,補充道:“既然徐校長不愿意,那麼往后我就再不會回來了。”

徐慎如剛要點頭,卻又改了口:“不,你要回來。嘉陵在這呢,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你怎麼能不回來?”

蕭令望呆了呆,明白了徐慎如是怕他要走了還亂說回不來的話,便點頭道:“好,我會回來的,只是不會再來找徐校長。至于信,信……有大事先生會知道,至于別的,也就算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后幾乎是飄忽的,面上也失了血色。

徐慎如聽著他說,很僵硬地站立著。他望著遠處,忽而抬起手指了指,出聲截住了蕭令望的言語:“你的船來了。”

今日萬里無云,在浩蕩的天光之下,接人上大船的小船一只只地靠上了碼頭。人群喧騰了起來。

在回去的路上,徐慎如非常不像樣子地掉下了眼淚。

對于哭泣,他并不覺得羞恥。憑什麼矜持作偽的就比放浪形骸的要高明些呢?沒有誰這樣規定的,他從不記得自己有這樣的規矩。

哭就只是哭,他坐船重回對岸去,在船上低頭暗中垂淚,可惜他不是傳奇里會淚凝紅冰的美人,那咸澀的液體從面頰上滾落,落在襯衫領子上便消失無痕了。

他甚至來不及想明白自己是在哭什麼:他以往從不為別離落淚的。

他畢竟已經歷過無數的離別了。生離死別,生人作死別,弄到最后,實在也都沒什麼新鮮的。蕭令望坐著船走了,船往更遠的地方開,他則回城里,臨時都城,他有時覺著自己從未見過這樣慘淡的都城。

但他好像也不大知道,都城應當是什麼樣的?長安大道連狹斜,樓前相望不相知,那都是舊夢,是沒有了的。現在有的只是新舊貴人們都擠在嘉陵這一片地方,在轟炸的間隙茍延殘喘、歌舞升平,他有幸忝列其中,眼看著城里的物價翻番。

在碼頭上,在下船的時候,他遇見了徐若云:他是認得出自己的長兄的,哪怕是許久不見,隔著不少人,他也還是能。徐若云穿長衫,長衫是柔順的、灰白的,戴金絲邊眼鏡,手里拿著帽子,步伐緩慢,看起來帶著一點惶然和迷茫,好像失群的候鳥,不知道自己明天早上要往哪里飛。

徐若柏跟在大哥身后,正伸手拉住他,一身西裝革履,空著的那只手里則拈著兩張船票,遞給了徐若云一張。徐慎如猜測,他們二人要上自己這條船,大概是想到江對岸去逛街,同時也是帶徐若云坐船散心。

三人偶遇時,徐若柏正指著什麼地方給徐若云看。在眼神巡游的路線里那兩兄弟看見了他,但兩方的動作都不曾停下來,只各自匆匆擦肩,融化到人群里去。

徐慎如盯著他兩位兄長的背影玩味了片刻。

他有時候覺得徐若云幼稚,困守愁城,十來年了也還和從前沒什麼區別,只浸在坍塌的舊夢里;有時候他又知道,那也未嘗不是一種特殊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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