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腐腐之光 舊戰場 第38章

《舊戰場》第38章

總之,在夜襲之后的那兩天內,那附近的河壩上都是死者的遺體。江風浩蕩拂面,夜雨傾盆而下,也有人居然因此從窒息中復活,就站在河邊尖叫嚎啕,身上值錢的東西早已經被路人和負責搬運的人剝取一空,有人連衣裳都只剩了貼身的。

何蘇玉神情淡漠地垂下眼,看著桌子上的戒指補充道:“這些東西有的是剩在那里的,也有的是追回來的,不過追也只有這些了,值錢的沒有。”

徐慎如把手里還一直拿著的信紙折好了,慢慢地推進淡藍的信封里去,很端正地擺在自己面前。他盯著那信封看了一會兒,說道:“嘉陵防空司令部,一群廢物。”

何蘇玉則不置一詞,只把那些東西都用一塊花布包了,說:“我回去就告訴徐大先生找您取這些。”

報上沒說究竟有多少傷亡,徐慎如問:“你知道麼?這里邊究竟有多少人?”

何蘇玉搖搖頭,不知道是不愿說還是沒算過,只是欲言又止地笑了一笑,說道:“報上雖然只說是幾百人,但是防空司令部那幾個和嘉陵市長都撤職留任了,先生也是知道的。我往那邊去,那樣子實在是……”

撤職留任是非常草草也非常輕松的了結辦法,但徐慎如也不再往下問了。他很遙遠地想了想那河岸邊的樣子,看了看那小布包里的東西。那上面的泥土和汗漬還是原樣的。

他很仔細地看著它,想到它們的來處:死滅僵**的、赤裸的兩具身體。

在空氣耗盡之前燈火就都熄滅了,容身之處黑暗而悶熱,周圍是為求生而瘋癲的人群,他們居然很簡單地接受了降臨的命運。

日記本上是有字的,只剩下了最后幾頁,但最后幾頁恰巧是那一晚徐雅貞留下的,徐雅貞在那上面寫:

“衣裳已經濕透了……我有不好的預感。倘若轟炸再不結束,這里會變成人間地獄。我不愿在地獄為徒勞的掙扎。”

這是一行被染開了的字,寫在硬殼筆記本上。它的內頁紙質非常精美,有韌性,是個很昂貴的進口本子,比戰時多數書籍的用紙都要好。

何蘇玉轉身要走的時候,徐慎如還在想這件事。

有些畫面是不適宜細想的,不管是意外身亡的徐雅貞還是老校場防空隧道,都一樣。他又一向很有在頭腦里造境的能力,想得過于詳細,忍不住連著咳了幾聲,撐著桌沿差點干嘔出來。

何蘇玉回過頭瞧見,就停下來,倒了一杯溫水擱在桌上。餐廳桌上有個鐵皮盒子,里邊有半盒水果糖,他路過的時候順手抓了一把裝在上衣口袋里,然后在徐慎如對面坐下,剝開了一顆。

徐慎如臉色很蒼白地看著他,見狀溫柔地笑道:“還要糖吃。在口袋里裝這個,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話。”

何蘇玉說:“我自己想不起來買。”

徐慎如無奈,感慨地低聲說道:“唉,連阿蘇都這麼大了。”

后半句他沒有說,是覺得自己老了。他不好意思說出口,而且何蘇玉從十歲就會說好聽話哄人,他就算說了也會被堵回來,怪麻煩的,就欲言又止了。

那一陣惡心消下去了,但是胃里反倒痙攣抽搐,疼得他不是很想起身,到何蘇玉走遠了還坐在椅子上沒動。他很知道自己是老毛病了,以前是好了,隔了許多年到白門屠城那一次受了刺激,便又復發。

有些事聽不得,太生動的情境也想不得,若不然總要有一番受的。他懶得去找著吃藥,只是很刻薄地笑話自己,這嬌貴勁頭像個大小姐——還是有事丫鬟服其勞,看中了心上人也只能相思成疾,連幽會的梯子都爬不過去的那種,最無用的大小姐。

最開始是為什麼來著?他還記得很清楚,因為在獄里,盧尚書親審他的時候說不要用刑,只叫他看著旁人受難,等那些人死了,就叫他食肉飲血。這是出乎他想象的殘忍,起源于盧尚書作為讀書人的突發奇想,既柔和又刻毒,像是好過皮肉之苦,但也未必,不過是冷暖自知罷了。從那之后,就落下了這個病根。

他不認罪,所以被自己從前的朋友目為叛徒,千夫所指也好萬人唾罵也好,都受過了;當然世上事有千百種,所以也有人信他,睜著一雙睜不開了的眼睛最后望著他,說徐四呀,你既然這樣想活下去,往后可要做值得的事。那時他倒是比現在要干脆痛快,所以都一一答了,隔了許多年的現在再想起,徒然覺得恍如隔世。

他如今是一個軟弱的人了。

徐慎如伸手拿過蕭令望那封信,很親切地摸了摸落款處的名字。

他拉開抽屜把它和以前的信收在一起,在抽屜里碼著的私人書信里,屬于蕭令望的那一沓已經有了快二十封:他們維持通信已經有一年了。

這些信件不知不覺成了標尺,以半個月為刻度,度量著徐慎如的生活。度量的同時也照亮著他,像一束遙遠而溫柔的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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