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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戰場》第33章

到現在,這信到底被他反復讀了,甚至讀熟了。隨信一起到達的、在顛簸路途上化為齏粉的香樟葉標本也被他用紙包好了,放回信封里收藏著。

蕭令望從軍半年余,這還是他寄回的唯一的信。這封信很長,似乎將他整整半年的輾轉生涯都塞了進去,折得整整齊齊的,遞在徐慎如面前,宛如等待審判。徐慎如為這比喻失笑,又拿起青年人寫給他的“訴狀”:

“我曾經猜想,在那一回之后,徐校長大概便不愿再與我來往太多了。辭行時的親切是理所應然,但信件里多余的話,別后的不盡牽絆,或許都應蠲免了罷……我是這樣對自己說的。

但經歷了生死之后,我到底沒有忍住,一旦有了機會,便又拿出紙筆了……家書是早寫過了的,言辭卻并不能盡懷。剩下的東西,有許許多多的話,無處可以寄托又不甘于咽下的零星言語,唯有都寫在這里了。

……

這短短半年的生涯,與從前二十余年都不同。我并沒有為情愛而糾纏不休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想來想去,是唯有與先生可談論的。寄出這信是幾經猶豫與斟酌的……先生若不愿意聽,大可以不必給我什麼回音。

……”

徐慎如看著那些字,眼前浮現出蕭令望的模樣。

那青年本該是從容的,信里的口吻卻帶著十二分委屈膽怯和小心翼翼,實在是不像他的性格。忽然地,便有罪惡感絲絲縷縷地潛入血液——徐慎如知道,自己就是導致這局面的罪魁禍首之一。

他嘆口氣,繼續往下讀。參謀部對白門一線的作戰指揮一直是存在分歧的,徐慎如對此有一二猜測,這在蕭令望的信里得到了證實,甚至青年正是因此而逃脫劫難。

分歧的結果是分出少許人馬向西,蕭令望便是因此才從白門脫身。他這樣對徐慎如寫道:

“但向西的命令第一次原本不是對我下的......在出發的當天早上,突然來了通知,臨時命令我與旁人對換。

……

他經行清陽時曾經來醫院,說是替家人來探望我,又幾次暗示,說換崗是他要求軍長下的——我當此時,哪里還有不明白的?我或許本應當感激的,但是答謝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而只能在嘴邊盤旋……我還活著,死去的人卻時時在眼前浮現。世事本來如此……我不知道應當向誰去講。我不能對人去講。

徐校長,白門是你的舊國,我靈光乍現似的要來懇求你的原諒。說來也有些可笑,就仿佛您當真可以替那些沉埋在江泥里的魂魄(倘若世上真的有魂魄)赦免我的罪過——而我明知道不能。

(我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刻意向您乞憐)

但您如果不肯原諒,也是理所當然的。這是我的罪過,我不能脅迫您。”

風從船艙的窗縫漏進來,儼然已經是又一個春天、也即將是又一個夏天了。

徐慎如拿起筆,在紙上慢慢地寫了下去:

“我從來便不曾有這樣的資格。但倘若你堅持,我何忍于不回答你一句赦免——”

第8章 香塵

空襲警報響起時,窗外的街燈轟然就滅了。

整個街區,或許是整個城市,都立刻陷入了黑暗,徐若云本能地按滅了床頭燈。傭人在樓下也關了燈,整個房子安靜得近乎清寂,他沒動彈,也沒下樓,反而放下書閉了眼,靜靜地躺著。

就這樣等了不知多久,到他幾乎要睡過去了的時候,耳畔才傳來刺耳的緊急警報,而直到緊急警報響過最后一遭,徐若云才摸黑下了樓。

這是嘉陵第一次受到大轟炸,在夜幕里滋長的除了恐慌,甚至有一絲隱秘的新鮮感。

人流汩汩地流向還沒有徹底裝修完畢的防空洞,徐若云來得晚了,里面已經沒了座位,擠得非常之滿。洞內憋悶而吵鬧,嬉笑聲、嘆息聲和幼童的哭聲響成了一片。

這竟使他在喧囂中油然生出一點寂寞。

徐若云一貫不喜歡人跟著,徐若柏不在嘉陵,此刻剩下他自己站在洞口附近,視野中唯有攢動人頭。這些人雖然在他身邊,但又好像離他非常遠,都與他無關。

來嘉陵已經快一年了,他依舊是深居簡出的,雖然被迫剝離了在平京時用老宅筑成的硬殼,但依然很難真正融入這個苦樂交雜的、陌生的時代。

在之前的十余年里,也不知道是他拋棄了時代,還是時代拋棄了他。他以往一年也不出一次大門,比大小姐還要悶,連買煙土都是找傭人傳遞的。這麼多年,他沒喝過洋酒也沒跳過舞,沒有看過電影,沒有逛過百貨公司,沒有騎過自行車也沒怎麼坐過汽車,更沒在街上看見過那樣多的剪了頭發的女人,女郎,女學生……

他上一次見到這樣人頭攢動的場面,或許還是在多年前的江南貢院門口。

徐若云閉上眼,慢慢地滑入記憶中去。那是在白門,他記得很清楚,貢院他是很熟悉的,而從貢院出去,過了橋就是一排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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