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腐腐之光 舊戰場 第32章

《舊戰場》第32章

街道寬闊平直,醫院全是新式的建筑,中庭種滿香樟——這還是我頭一次如此接近地觀看這種植物.......”

筆尖停頓了。他站起身將窗子推開了一點。在南國的春夜,在充滿生機的潮濕里,花卉草木的隱約香氣輕輕悄悄鉆入鼻息。蕭令望向外看,見到窗外正巧有一叢嬌艷的、鮮紅的茶花。他想了想,繼續向下寫道:

“同先生離別已經半年多了,我到清陽,是今年一月的事。當時眼睛受了傷,不能見光,因此更不能寫字(但既然此刻我可以手寫這封信件,則您并不需要為我擔憂什麼),整個一月和二月都在床上躺著——外頭,離我幾百公里、或者遠些的幾千公里之外,卻是炮火聲聲大作。我雖則并不能用自己的耳朵去聽聞,卻在昏暗的每一天里都能感到烏云寸寸迫近——在平京,或許也是同樣的……”

他猜測得準確:平京的淪陷終將不免,徐慎如能收到這封信都十分湊巧,是趕在了臨走的前一日。這是一封很難得的航空信。淡藍色的信封,發件人處一個字沒有,只蓋了個黑色的方形郵戳,信里不知裝了什麼,扁平信封上壓出了皺紋。他將之舉起來,去辨認郵戳上墨色字跡,見是“清陽”兩個字。

他在清陽并沒有什麼熟人,除非……除非。

心里一跳,他看收信人地址處的字體,忽地認出了那是誰的字。

南渡又兼西遷,這個過程十分艱難,其間的種種,實在難以備述。中央大學這一邊因為徐慎如很早就在嘉陵看中了地方的緣故,境況還稍微使人放心了一些。

而至于徐氏本家那一邊,大抵他回去的那趟,還是有些作用的罷?

徐若柏十分費功夫地最后勸了勸徐若云,最后則直接由自己主持家事,一行人輾轉西向。

徐若云春闈后從未出過遠門,更不曾坐過新式輪船,哪知第一次出門便遇上了這樣的顛沛流離。他自打上船便頭昏腦漲,進食飲水都頗困難,只靠吸食鴉片度日,周圍人無可奈何——除了徐若柏。

徐若柏叫人將他捆在了床上。他這個二弟一向溫順圓滑,見人帶笑、事不做絕,從小脾氣就很好,格外會討人喜歡。徐若云自革命后屢經打擊意志消沉,多數時間都關在房里不理世事,徐若柏心中不滿,但也只勸他,從不露一絲輕視……

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徐若云艱難地喘息著向門口看。輕視確乎沒有,但那目光近于冷酷,令徐若云心底一顫。

他喃喃地問道:“你要……做什麼……”

徐若柏走近了,低下頭。即使是顛沛中,他的衣裝也一絲不茍,眉目中不露風塵,跟自己不同。徐若云皺眉。這是自己為數不多的清醒時刻,多數時間他因為對阿芙蓉的渴求和旅途的顛簸失去意識,每每醒時,手腳都已經被綁住,勒出深濃青紫,疼得不敢碰。

他是怕疼的。也怕血,怕臟,是被豢養籠中的動物,見風就瑟縮。現在這三樣他全經透了,在緊閉的艙門里尖叫,涕泗橫流,又被人殘忍地擦干凈。由別人擦拭他——他身不由己。他分不太清清醒與昏迷,沒有界限,睜眼閉眼便是界限,甚而昏迷時更寧靜,醒著只被萬只螞蟻啃噬。

他有時想起妻子,想起祖父,關于“家庭”的他的認識。妻子去年病亡時渾濁凹陷的眼,祖父教給他的、如今早沒有了的氣節,和自己在門外偶然聽到的、父親對祖父說話的聲音:“老大麼?老大是個不能任事的。”

他戰栗了。他終于被言中。

最后他又問一遍徐若柏:“你……你究竟要做什麼?”

徐若柏平靜道:“我在嘉陵找了住處,到了之后,我們住一起。”

徐若云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嗚咽。遷居是徐若柏主持的,細軟錢物都落在了這個弟弟手里,連家里的下人都被打發了。那些熟悉的侍奉他的人,讓徐若云稍感安全的人也沒了,現在他什麼也沒有,任人擺布。他的籠子被拿走了,羽翼露在風霜里。

他問:“什麼時候到嘉陵?”

問完才覺徒勞。嘉陵也不是他的家,他沒有家了,城池已失,他像涸轍里一尾魚,在暴烈日光下翻滾掙扎,發不出一絲聲音。

南下時,他們也曾路過清陽。這是座翻修過的新城,徐若柏稍微解了他的綁,向玻璃外指著:“那是清陽,在江上看,很好看的。”

徐若云便睜著眼,干澀地向外瞧了一瞧。

徐慎如在船上,又一次打開了蕭令望的信。

雨水汩汩而至,水痕一刻不歇地從玻璃上涓涓而下,將視野染得一派模糊,似乎在試圖洗刷戰事給這江山蒙上的塵煙。他小心地拆開了信封,內中有幾張紙,一小截干枯的、纖細的樹枝——就是這個東西將信封壓出了印子——還有幾片壓成標本的香樟葉。

標本早碎了,在信封底部聚成一小撮,把信紙也沾滿粉末。

徐慎如小心地把粉末都倒回信封,弄好了,才打開信紙。消息等了太久,他剛收到時這封信時,乍然之間竟有些不敢看,只是伸手摸了一下結尾處寫信人的名字,閉上眼睛,靜靜坐了一會兒才拆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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