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腐腐之光 舊戰場 第29章

《舊戰場》第29章

他只是往四周掃視了一圈。這大宅落成已近百年,近來剛經修葺,也早早通了電,但那些高墻與琉璃瓦像是被封在琥珀里的,徐慎如只覺得看上去與多年前略無差別,還是那座昏暗燈光照不徹的深廣庭園。

他看了一會,啞聲道:“這些年來‘滿城何限事如棋’,唯有這宅子萬古長青的。”

徐若云雕像一樣呆立著,徐慎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移開了。他們兄弟二人因同母而長相相似,徐慎如生得不錯,所以徐若云本來也該是耐看的,卻消瘦憔悴得不成人形。他身上掛著一襲綢布長衫,只剩下月色里的輪廓虛懸著,仿若不知何時就會被暗夜吞沒。

徐慎如這樣瞧著他,難免會想起徐若云那失落在往事里的、清貴士人的模樣。那些束發的玉簪、帶廣袖的青衫,還有緋衣折扇之類的東西,如今或許還收藏在這宅子深處的某間閣樓上罷?只是才名和清名就像是夢幻泡影,都逐著天邊的流云逸散了。

在被注視的同時,徐若云也在看著徐慎如,只是一旦徐慎如回過神來,他就又移開了眼睛。

他最終把目光移到那些看不清的牌位上,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又回想了一番徐慎如說的那句話。“滿城何限事如棋”那一句他自然是知道的,而后他默默又往前想了兩句,像受到了什麼諷刺。

繁華早懺三生業,衰謝難酬一顧知。徐慎如是想同他講這個麼?徐若云想到這里,便也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過之后,他只說道:“你也好意思念這個。

這是前朝士人的末世悲慨之作,給徐慎如這種“亂臣賊子”念出來,確實別有風味。徐慎如聽懂了這句話里的諷刺,但他不以為意,只是俯**抱住了女兒。徐靜川緊抱著他,臉埋在他肩上,閉著眼。

徐慎如找了個稍輕松的姿勢向門口走,聲線還是啞的,但格外溫文爾雅。他也懶得再弄什麼“君容先生”的玄虛,只圖方便,依然叫徐若云為大哥:“我只是想說頭兩句,一時又沒想起來是怎麼說的。唔,是那什麼‘樓臺風日憶年時,茵溷相憐等此悲’罷,大哥對這些詩文,想必是比我熟的,日后有機會可以再談。現在能否勞駕,容我過去一下?”

徐若云冷冷地注視著他,一動也不動。他就站在徐慎如的必經之路上,上下打量過對方后,慘笑一聲道:“你果然還是這樣。虧我還以為你知道悔改了。”

徐慎如垂著眼睛咳了一聲:“我是怎樣?”

徐若云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他在虛空中揮了揮手,氣得臉色青白,卻比方才高深莫測時更像個活生生的人,凄厲地揚聲質問道:“十年了,你一去不回。到了今天,你還是這樣,又要一去不回——在這個地方,在這些人前,你告訴我,你就沒有一點愧悔嗎?”

徐慎如腳步微頓,依然是低眉順眼的,對答的語氣平靜無波。那種平靜反而顯得矜傲,更使徐若云怒氣填胸。他說道:“我只是帶她出去,還會回來的。”

未料徐靜川卻不愿他回來。聽到這句話時,她劇烈地撲騰了一下,轉過臉對著徐若云,尖銳地對他喊道:“不許你欺負我爸爸!”

徐若云漠然瞧了那女孩一眼,像是在看在一只在滿殿君臣面前鬧了笑話的、被州郡上貢來的小動物。

徐靜川不甘示弱地睜大眼睛瞪了回去,被徐慎如按著腦袋按回了懷里,悄聲要求道:“你別出聲!”

她便不動彈了。徐若云搖了搖頭,敏銳地抓住了自己四弟在剛才對話里的避重就輕:“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徐慎如抬起頭,知道自己逃不過去了。他沉吟片刻,對徐若云說道:“愧疚深重,但不曾后悔。”

答畢,他便徑直擦著徐若云身邊,走遠了。他對鬧著要回自己家去的徐靜川軟硬兼施,終于把她弄回了閨房去,這時才后知后覺地感到昏沉乏力,自己心里知道大約是發燒了,但一言既出,他此刻就必須回祠堂里去。

鞭炮已經放完了,四周寂靜,他在呈現出異樣暗紅的天空下慢慢走著,走近時只見大哥二哥正低聲交談,看見自己,又都停住了話音。

徐慎如維持著恭謹與淡然的姿態沉聲說道:“我要說的全部的話,其實也只有方才那一句。不知道大哥心里,是想要聽我什麼?”

徐若云怒氣未消。他又打量了徐慎如片刻,看著他身上沒扣好扣子的西裝外套,嗤笑道:“你悖逆至此,我向你說什麼也是無用。何況人死如燈滅,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和你算這個,也算不清——我只是想不到你竟毫不后悔。”

徐慎如抿了抿嘴唇,眨了眨眼睛,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剛才神經都緊繃著,好像感知不到,這會再回來,這小院里的寒冷便格外刺骨,他深呼吸了一口,倒被冰涼的空氣激得一陣低聲咳嗽。

咳完了,他便也跟著笑,等笑過再抬起眼時,那眼神正映在燈下,被照得一清二楚,居然鋒利如刀,是耐性已經被消耗殆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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