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經手的這批文物,就是要送到那地宮里享受奪嫡失敗的親王待遇。
徐慎如為搬遷焦頭爛額,沒怎麼想到過蕭令望,到暑假快結束時才發覺,他們已經快兩個月沒有見面了。那次失敗的告白后蕭令望便再沒有來找過他,徐慎如雖然稍覺寂寞,但知道這是理所應當的,畢竟是他那樣地傷害了那個年輕人,甚至主動避開了任何可能的見面機會。
他女兒徐靜川放假在家,偶爾覺得無聊了,卻會問徐慎如:“小蕭哥哥怎麼都不再來了?”
徐慎如摸了摸女兒的頭發,問她道:“小蕭哥哥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你想讓他來做什麼呀?”
徐靜川扁了扁嘴,故意地對父親撒嬌了:“我想要哥哥——別人都有哥哥。爸爸怎麼不給我生個哥哥呢?”
徐慎如啞然失笑,敷衍了一會兒才把她打發走了。徐靜川回自己房間去了,他坐在床上,卻不知怎麼就失神了:原來那本藍色封皮的、陳舊的《民約論》,至今還一動也沒有動過。
它就同那天晚上剛回來的時候一樣,還被壓在床頭柜上,在臺燈下頭。
他已經很久不聽說那年輕人的事了,除了偶爾遇見蕭令聞的時候。其中一次是在宴席上,蕭令聞特地舉了一杯酒感謝他,說自己的弟弟終于不糾纏父親再娶的問題,肯禮貌地趨奉膝前了:“他說你叫他回來,他倒是肯聽你的。”
徐慎如抿了一口酒,嘴里也跟著說:“長大了嘛。”
他怎麼樣了?雖然拒絕了,但徐慎如還是關心的,畢竟他們還是那樣親近的友人……可以算友人的罷?他這樣對自己說。
再見面時,就到了開學前一天。在黃昏,蕭令望忽然出現在他面前,站在辦公室門口,卻并不進來。
徐慎如問他:“小蕭,怎麼了?”
蕭令望說:“我要去部隊了,是來辭行的。”
徐慎如呆了呆。他忽然想起些別的來,想起蕭令望去年夏天來辦手續的那一天。地方不是在這里,是在顧春嘉的辦公室那邊,在樓下的另一個房間里。那時候自己是怎麼說的來著?笑他是公子哥兒,因為一時熱血褪盡了,真到要服役的時候就懶得,所以才要回來讀書,是只要自己開心,就怎麼都好的。
他彼時自矜洞察,現在蕭令望真的要去了,反而覺得自己那些話說得沒用了。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公子哥兒那麼多,多一個大概也沒有什麼關系,就算有,那麼自己替他擔著,行不行呢?
蕭令望好像看穿了他心里在想什麼,笑了兩聲,開口道:“這次我是真的走了,不到勝利就不回來啦。”
徐慎如下意識地問:“為什麼?你不是本來不愿意……”
他有點怕,怕蕭令望是為了離開平京不擇手段,是負氣或者別的什麼。
蕭令望說:“因為我本來就是要去的,是徐先生才覺得我不愿意。”
徐慎如“哎”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他問:“是真的?”
蕭令望像洞察了徐慎如的心思。他筆直地站在門口,說道:“真的。我是因為應該要去才去的,沒有任何別的緣故,也不會因為任何別的事而做出這種決定。徐校長要是非揣測我,認為有,那就未免太看輕我了。”
這句話其實略為刻薄,反過來的意思,就是說徐慎如未免太把自己拒絕告白當回事了,居然以為他會為這個而貿然從軍。
但徐慎如聽了并不羞惱,只輕松地笑道:“好,那麼請你不要生氣。”
蕭令望便露出一個很耀眼的笑,對徐慎如說:“我要走了,徐校長不為我送行麼?”
徐慎如拉開椅子站起來,問道:“那吃飯啊,吃飯沒有?”
他那天跟蕭令望吃的是火鍋。
夏末吃火鍋實在不明智更談不上優雅,但蕭令望說他這回要到白門一帶駐防,深深懷疑江南會沒有好吃的火鍋,即使有也不能在部隊里吃,一定要再吃一次,徐慎如便跟著他走了。
吃完之后,他們在校園里游蕩了許久,直到學生全都熄燈睡下也沒回去。
一個夜晚要到月明人定之后才算真正開始,才最適合散步和工作,這是以前閑聊的時候徐慎如跟蕭令望很是一本正經地宣揚過的歪理邪說,而且他們還很是認真地實踐過,今晚也毫不例外,到很晚了還在校園里的湖邊坐著。
湖邊蚊子很多,但誰也沒有管。徐慎如把一直搭在手上的外套拿下來披在肩上,便假裝自己有了個蚊帳,漫無邊際地跟蕭令望說話。
說說時局啦,南渡啦之類的事,也說火鍋應當蘸什麼醬料才最好吃。當然了,他們也會說到文學,蕭令望和徐慎如兩個人都是半瓶子水的文學愛好者,互相說起共同看過的外國小說,不顧自己眼前是多麼兵荒馬亂,倒上趕著去替書里的兵荒馬亂擔憂。
徐校長不戴眼鏡,所以親吻他肯定是稍微容易一些的罷?
兩人的肩膀靠近時,這種念頭就在蕭令望心里發芽。
發芽,然后生長,慢吞吞地舒展枝條,變成一棵高大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