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實是什麼也沒有,只有徐慎如住在這里,悄無聲息地。蕭令望眨了眨眼,他喉嚨發干,某一瞬仿佛回到今晚的戲臺,頭腦恍惚,一會是茶花女,一會又是徐慎如。這兩個名字一樣美麗誘人而不可捉摸。
蕭令望想了一會,好像想明白了什麼,眼神落在徐慎如手里那枝花上,又重新說道:“這是給您的。”
徐慎如看出了他的恍惚,便拿捏著腔調,慢條斯理地開口了。他不無輕佻地想起劇本里的一句話,問少年人說:“那麼,我該怎麼感謝你呢?”
蕭令望笑了。他溫柔地看了看徐慎如,對他說:“允許我經常來看您就行。”
這也偏巧是那許多句臺詞里的一句。徐慎如低下頭。他的記性向來很好,今年又剛剛從蔣瑤山那里重讀過,所以自然也記得。不僅這句,甚至他還記得下句,記得許多。
他隱約覺得自己不應繼續這個虛實不明的臺詞游戲了,但又不大愿意結束。他興致盎然,甚至被那溫柔的語氣惹得心里發軟,反問道:“你不是已經來了嗎?”
蕭令望睜大眼睛,還是在笑。
于是徐慎如接著問下去:“您把這叫做什麼?”
蕭令望撐著門框,認真地看著面前的人。夜風吹在兩個人之間,風是涼的,徐慎如身上的襯衫是雪白的,他的身形在地面上投出一個模糊的、晃動的影,手里那一朵半萎蔫的茶花被照射得顏色暗紅如酒。
蕭令望很認真地想了想,而后回答道:“忠誠。”
緊接著,年輕人像怕他會故意恪唻茵曲解、或者干脆不明白這兩個中文字眼是什麼意思似的,踮起腳尖湊近了,低聲重復道:“是Du dévouement……”
徐慎如一抬頭,就撞上那對烏黑的、有些濕潤的眼睛,他捏著茶花的手指微微顫抖了。心臟好像也跟著撲通一聲,突兀地跳起來又落下去,只留下一片難言的酸脹。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手按住心口,指間拈著的花恰好斜綴在身前。
蕭令望伸手抽出了它,將之插進徐慎如襯衫上沒有扣好的扣眼里。插好了,他就后退一步,滿意地打量了徐慎如一會兒,沒有說話。
他自然知道,徐慎如也知道。知道在那故事里“忠誠”那一句之后是什麼:一場熱烈的、反復拉鋸的告白,一段愛情的開始。徐慎如暗自發問,他不明白蕭令望是徹底清醒著的還是真的半醉了,但他旋即釋懷。想那實在也無什麼差別。
茶花和書本都已經遞給了徐慎如,年輕人現在兩手空空,單純而熱烈地在月影和燈影間含笑,而徐慎如茫然地望著地面。
他很輕、很緩慢地說道:“還從來沒有一個人,他在凌晨一點鐘過后來敲門,就只為了給我一枝開不到第二天早上的花。”
蕭令望捉住了徐慎如按在心口上的那只手。他彎下腰,溫柔地親吻了一下徐慎如的手背,然后抬起頭,很認真地答道:“那是因為,他們不像我這樣愛您。”
徐慎如干澀地眨了眨眼。這話他聽蕭令望說過兩次,上一次是在排演的時候偶然撞見,這一次真真切切地擺在了面前。
他代替茶花女問蕭令望,誠懇語氣里含著微妙的譏諷:“那麼,我應該怎樣報答這樣偉大的感情呢?”
蕭令望毫不猶豫地說道:“您應當給我這麼一點兒愛。
”
徐慎如默然。這不過是那男主角對瑪格麗特的回答,但蕭令望烏黑的眼眸灼灼發光,他不能再自我欺騙這是游戲了。這是再真不過的真實。他輕而又輕地把手從蕭令望掌心抽了回來。
拒絕出于本能,應許才需要理由,一個年輕同性的求愛何其危險,他理應斟酌幾分。徐慎如并不為這件事過分驚訝,畢竟像蕭令望這樣的英俊的少年人,誰沒有一點風流的念頭呢?這次也不過是風流得離經叛道些罷了。
自己大概不是那軼聞名單里的最后一個,不過是第幾個也無甚重要,重要的是蕭令望熱烈而鮮嫩,像一頭皮毛光滑花紋清晰的鹿,主動要跑進自己久空的圍欄,使他要動搖了。
他不無罪惡地想,只要不在意引誘青年的名聲,蕭令望無疑是個好情人。來時甜蜜**,去時逐水東流,十年后街頭相逢,或還能揮手坦然致意,何況這人何其溫熱漂亮?
但情人是可有可無的。徐慎如已經很習慣一個人了,并沒有自找麻煩地補充風流軼事的必要。于是他問蕭令望:“一點點……什麼樣的愛?”
蕭令望說:“是……瑪格麗特的愛。”
徐慎如笑了笑,又問:“是瑪格麗特給誰的愛呢?給某位伯爵某位公爵的嗎?”
蕭令望搖了搖頭,似醉又似醒,徐慎如也分不清他。他說:“不,那不是‘愛’,我是說‘愛’。是給她的年輕人的愛。”
徐慎如微笑著問:“那便是——愛情了?”
蕭令望說:“是罷?是請您垂顧的愛情。只要少許,一些,一點點,一點點即可。只要您肯愛我——您問我呀?接下來該那姑娘問一段話了,問我是不是肯聽她的話,然后約我在茶花枯萎時來訪,我就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