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流言蜂起時蕭令望年紀還小,沒有注意過,現在再巴巴的去找,總稍嫌模糊混亂,或許還不如直接問本人的好。
徐慎如語氣不咸不淡,很平靜地開了個頭:“我父祖在舊朝都有仕版,我想你應當是聽說過的。”
徐氏在前朝門第顯赫,這件事他是知道的。蕭令望應聲后便沉默了,等著聽后頭,卻只等到徐慎如一聲輕飄飄的嘆息。
他給出的解釋是極為簡短的:“所以革命之后,大哥就把我趕出家門了。”
舊式的大家族蕭令望見過不少,但至今還如此固執,固執到可謂不識時務的,則確乎見得不多,甚至可以說是沒有幾個。他一時沒忍住好奇,繼續追問道:“是因為什麼?”
徐慎如道:“也久了,難怪你沒聽過。因為我祖父是殉了舊主自盡的。”
蕭令望這時候已經將餃子一一地擺齊了。
他聞言有些吃驚,忽然覺得自己或許是問得太多了,尤其是在這最忌諱談論這些的節日里。
他低聲說道:“抱歉,我確實不知道。先生要是不想說,我便不問了。”
徐慎如卻只是搖頭輕嗤一聲,不知道是不是自嘲:“陳芝麻爛谷子,講了也沒什麼。等有空的時候再給你講,你先煮了餃子吃。”
他擱下筷子,最后一只餃子在他手里伴著這句話成型。
蕭令望端著碟子,把餃子噼里啪啦倒進水已經被煮沸的鍋里:“我去叫靜川下來吧?”
第2章 何皎皎
除夕那一天,蕭令望跟徐慎如父女兩個吃過了飯,又守過了夜,一樣樣地,到底把舊歷年的完完整整地過了一次。
然而他們兩個其實都不是對節日很重視的人。徐慎如在國外過了十多年,非但沒有樂于將中外的節日都統統過起來,反而對二者都覺興致缺缺了,而蕭令望則是獨有一種無謂心態,覺得每一天和每一天都應當以同樣的態度過。
守歲的時候,他很認真地對徐慎如宣講自己的理論:“如果是不想認真過日子的人,那麼沒必要專門找出某一天來逼迫他改變心意、迎合社會,這不是增加他的痛苦嗎?而如果是對待生活很用心的人,那麼哪天都可以一樣快活,又何必要用無休無止的節日儀式折磨自己。”
徐慎如白天睡得太多,此刻困意全無地在沙發上閉著眼和蕭令望聊天。
他聽完這段話,便說道:“按照你這種說法,我們兩個剛才可真是經歷了一場漫長的痛苦折磨,我還應當謝謝你同我一起受苦受難的。”
蕭令望煞有介事地低聲說:“兩個人可以分擔痛苦,徐校長如果愿意,我可以多為你分擔幾次。”
徐慎如睜開眼瞥了蕭令望一下,低聲笑道:“什麼分擔痛苦,你躲在學校里,今年可不是連拜年都免了,大可以白天睡大覺的,就算要跟家里解釋,謝罪也至少到十五之后了不是?我可不行,等天一亮,麻煩就該到了,還不知道要應酬幾次呢,你分擔個什麼了?”
徐慎如即使不回家去,也畢竟有工作上的相識。何況他在來學校就職以前在國府里做事,有來往的人更是不少,這年后的交際,無論如何也是逃不掉的。
蕭令望嘿然笑道:“那我就在家里等著,等先生應酬完了,再來拜訪。”
徐慎如偏要跟他抬杠:“你既然懶得重視節日,不來也是可以的。”
蕭令望卻不答應,只說:“我正愁一個人沒事情做,怎麼能不來呢?”
他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看徐慎如,因為徐慎如閉眼不會看他而覺得十足安全。
徐慎如道:“你可做的事情多了,卻總是追著我,我有什麼意思?早晚要煩的,何況也確實沒什麼意思……”
他這句話說得像是抱怨,但此刻蕭令望已經跟他足夠熟悉,所以能從抱怨里聽出一點悵然。蕭令望很聰明,知道徐慎如想聽自己說“不會厭煩”,雖然即便自己說了他也不會信,即便他信了,此刻也未必肯回應自己到期待的那種程度。
這年輕人暗自笑了笑,沉默了一會兒之后,卻故意說:“是啊,不知道什麼時候,我這一陣興趣就過去了,所以才要趁著覺得沒意思之前多來幾次。”
他成功了。徐慎如果然被這理所當然的、在未來會有的離棄刺傷了,很輕地說:“好,我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又補充道:“我沒有應酬的時候,就在家里等著你。”
直到蕭令望回自己住處去睡覺,徐慎如也還坐在沙發上,閉著眼。他這時已經沒有之前清醒,但也還沒有睡著,是半夢半醒的。
在半夢半醒之間,他想起他還沒給蕭令望講他答應要講的前塵往事,想那就算了,隔了一陣,又決定等他下次來時再說。
他從未原本地、特意地跟人講過,但也并不避諱跟蕭令望講故事。
他并不以那些為恥,雖然也不以之為榮,不過蕭令望是難得使他異常放松的人,所以他也難得愿意慢慢組織語言。
那些都是十多年前的事,甚至有一些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徐慎如還很年輕,還用著在族譜上的舊名,是“徐若冰”三個字,而蕭令望大概還是個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