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腐腐之光 民國 BE 雙男主 然脂功業 第17章

《然脂功業》第17章

百般不忿,轉身就要走。剛做了個動作,心底空茫一笑,知道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這是“同學少年多不賤”了,人家有的是五陵裘馬,你浦先生有甚麼呢?人家抓住機會,顧全了自己的事業,你連幾篇文章,都為家事所耽擱,現在還只起了大半。今日如果使氣,就又要把幾個月的心血白費。

  對面說道:“這也是于國民有益的事情。”

  于國民有益否尚未可知,于他自己,影響卻立刻顯現出來:那頌圣文章居然登在報紙上,這可與說好的全不一樣。浦季賓在五年十年以前被擺這麼一遭,都免不了要撕碎報紙,如今只抿了抿唇,壓在水杯底下。說:“我今天出去會朋友,要晚些回來,不要亂跑。”

  是去吃個酒。有故人從外地來,大家難得一聚,他本來不想去,奈何席上有人力邀:“這時候,見次面多難!”壓低聲音補道:“他闊了。這可是嘉陵難得的館子,做下江菜的,你出來多年,就不想麼?就算你不想他,也想菜了!白吃他一頓,又有什麼不好。”其實只是時隔多年,又處于如斯境遇,看別人的生活都覺得很陌生,總有幾分羞于見人的意思。

  也真的想下江菜了。

  他來得不早,里頭已經有了幾位客人。老同學,有文化的人,倒沒太多政商之流,想必是不好請,或者不愿請。侍者引他到門口,他打量自己衣著一眼,竟有些怯場。旋即笑了,這又有什麼可怯的?布衣而已,他的臉面,有就是有,無也就是無,倒還不必只在一套衣服上。

  還沒進門,聽見里頭人正在議論他。

幸而不曾以“疑似漢奸”來論,無非是說他不該做那編書與寫詩文的事。但就這幾句,便夠難堪了。想起當日他與任希靖祝芝江最為要好,而今祝芝江加入特殊黨派杳無所蹤,浦季賓沉淪如此,只有驚才絕艷的老本與名聲在,只有任希靖一路安適。又清高,又順遂,真正難得的人才,一提起來,俱是嘖嘖稱贊。當然沒人知道他就站在外邊。

  實在沒忍住,推門走了進去。也是因為門口聽話這事,叫侍者看著有些尷尬。桌面上一瞬寂然。有人笑道:“劍卿,你來啦!好久不見!”

  叫他劍卿,本是一種客氣,奈何浦季賓對這字簡直有過分的敏感,不禁就要懷疑人家諷刺他有那漢奸冒名的事,勉強笑了一笑。這一笑也笑自己——敏感若此,難道不可笑麼?既可笑,又委屈。

  這雙重情緒燒灼了他,逼著他唇齒不受控制地張合,往外吐字:“就是任希靖來,和我易地而處,也未必不會寫那些東西!生活的艱難,他只是沒懂得,他沒有經過,就不必憑空幻想。哪怕‘時窮節乃見’,那也要先經過了,才可以說出口的!”頭腦喝醉似嗡嗡響,簡直不知自己在說什麼。說完冷靜下來,后悔發了一套胡言亂語,不該隨意評論別人。

  有人圓場道:“劍卿還沒有喝酒,便醉了,說這麼一大篇話。快坐下,先喝杯茶。”浦季賓卻沒做聲。既然知道席上有人這麼看他,這飯就不大吃得下去,但這樣看他的人多,難道他永遠要避著這幾位?嘉陵的街路,上坡下坡七拐八拐,單是出門一趟又白白回去,就覺著很不平。

  面上掛個風吹就散的笑容,他正沉吟著。后頭又有兩位客推門而入,一人湊近,拍拍他肩,說:“季賓還沒有喝酒,那我請季賓喝一杯罷?”

  任希靖邀他飲的這一杯白酒,在他,那感激程度,幾乎與交杯酒等同了。他問:“任先生是什麼時候到的?”意在打探任究竟聽到那些話未。本來很習慣要叫他希靖,說出口,卻唯有“任先生”三個字。

  任希靖聽見稱呼,炯炯目光照在他臉上,浦季賓兩手垂在身側,指尖顫了顫。因為差點抬起來摸摸面頰,又強自抑制住。任希靖道:“多少年不見,你也叫我任先生,倒顯得我叫名是過分的熱絡——來有一會兒了,只是你站在房門口,我擠進來,也不方便嘛。我們人多,椅子一多,過道哪容得下兩人?”

  任希靖說這一串話,神色從容極了,竟沒有閃躲浦季賓的問話,直接答了。他全聽見了。浦季賓暗自說。他全知道了,我背后,就是說這樣話的人!但任希靖像沒注意到他的局促,徑自取了兩只杯子,遞給他:“我記得,浦先生身體不好,那麼就只半杯,不礙事罷?”

  浦季賓接了杯子,默然飲盡。他倒被任希靖這一套逗笑了,只沒敢表露出來。任希靖真太容易令他笑。為何總是這樣容易?想笑之余,又有一股憂郁的、空洞的恨,指向自己。軟弱、無能的自己,連對著任希靖板起臉,都成了很難的事,情不自禁就要笑。心底說:“什麼屋子窄、椅子多,分明是你任希靖長胖了。”

  那一天,真喝了不少的酒。慢慢地在街上走著,有人跟在身后都不知道。

沿著石階向下,腳底一滑,摔倒了。實在是很狼狽的事……踩到了水坑上。幸而沒有受傷,站起來,再向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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