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中顛簸,我的質問也顯得格外刺耳。
我哥搖了搖頭,滿臉窘態。
「對不起,阿寺,讓你見笑了。」
好了。
我知道了。
我不在的這些年,他估計和皇上有一腿。
我仍不死心,繼續問:「當年你殺爹娘,可跟皇上有關系?」
我哥一愣,再次輕輕搖頭。
爹和娘,是橫亙在我們兄妹間的坎,也是永遠的傷疤。
那次之后,我遠走朝云峰,一走便是十三年,而他留在京城承襲爵位,我們兩不相知。
見我主動提起這往事,我哥有些恍惚。
他剛要說些什麼,轎子轟然落地。
皇上掀開轎簾,將我哥一把扯了出去。
這是一座偏殿。
朱紅的宮門爆了漆,隨處可見的蜘蛛網交錯著,一座金絲織就的籠子藏在灰塵間。
無數明珠點綴其間,碧玉瑪瑙裝點著,就連門檻都是翡翠修成。
哥哥卻在看見籠子的一瞬間,跌坐在地。
「怎麼了師父?」皇上大掌扣著我哥脖頸,淡淡道,「物雖舊,但人卻不如故。這個籠子朕準備了這麼多年,沒想到逢恩殿都荒蕪了,才等來他的主人。」
「咱們當年怎麼說的?白首相依,永不背叛。若有人生異心,另一個便打一座金絲籠,將人鎖起來。」
我哥輕輕顫抖。
皇上的手摩挲著我哥的臉,聲音蠱惑。
「你看,與你的誓言,朕都記得清清楚楚。哪怕你曾經偽造尸體騙朕,朕也給你打造了這金籠,可見朕多麼寵你。」
我在一邊心驚膽戰。
就目前來看,他二人不只是有一腿。
還離心離德因愛生恨了。
「好……」我哥終于點頭,「還請陛下先放開臣。」
皇上臉上出現一絲松動,一邊結著繩索,一邊道:「這才乖嘛……」
話音未落,我哥忽地一個閃身,從皇上懷中抽身而出,轉瞬竟騰躍至宮墻之上!
他竟是要跑!
皇上冷笑一聲,向后一招手。
一把弓箭遞了上來。
他挽弓搭箭,瞄準我哥,自言自語:「虧朕念他體弱,沒想到他還是這麼厲害,真不愧是朕的小師父,一點都放松不得。」
我連忙向上阻攔。
傳言皇上精于箭術,百發百中,而我哥重傷許久,只有我能看出他這幾步逃得有多勉強!
箭在弦上,飛駛而出。
我的心提在嗓子眼。
卻見離弦的箭僅是擦著我哥手臂過去,隨之而來的勁風將我哥推下墻來。
「砰」的一聲響,我哥落在地上。
皇上大步向前,一把將我哥扯起來。
他怒道:「阿葉,你竟還敢逃?你也會怕嗎?堂堂靖安帥,竟是先皇的好暗衛,你替他做了多少腌臜事?你的劍插在我胸口的時候,你猜我怕不怕?」
過往一切好似被撕開,我震驚于我哥的身份。
沒想到,他背叛宥王殺死爹娘,以此投誠先皇。
而先皇竟拿他當暗衛使喚。
這真是貽笑大方。
思及此處,我心頭涌起嘲諷。
我哥似乎也覺得不堪回首,難堪得閉上了眼。
「好,很好。」皇上氣極反笑,問身邊侍從,「夏侯爺剛才逃了幾步?」
「回皇上,不出十五步。」
「好。」皇上面色不善,「朕姑且給師父你讓一步,十四步如何?」
一盤冒著森森寒氣的冰塊被端了上來。
皇上拉過我哥,將他大力摜在墻上。
「都說了,一步一塊冰,朕倒要看看師父,能撐到第幾步。」
4
冰塊澄明剔透。
在日光下泛著細碎的光,氤氳白氣隨風抖著。
我哥被兩個太監扣住手腕,抵在墻上動彈不得。
皇上緩緩踱過去,一手撿起一塊冰,一手掐開他的嘴。
冒著森森寒氣的冰被囫圇塞入口中。
一塊、兩塊、三塊......
我眨著眼睛,有些懵逼。
得,是我沒見識,這也算是刑罰?
卻見我哥脖子上青筋暴起,呼吸聲急促起來。
額上浮出一層冷汗,面上慘無血色,像是要受不住了。
皇上臉色似有好轉,雙手抱胸端詳著我哥,「沒想到,先皇對你用完就扔啊。」
我哥別過臉去,不愿看他。
我卻心中一動。
朝云峰有暗檔千萬,用以記錄世間詭秘之事。
其中一條,便是皇族豢養暗衛,以火炎毒御之。
火炎毒畏火怕冰,一旦觸碰便如烈火焚燒。
我哥他……
「你看著我!」皇上大力掰過我哥的臉。
「你說你當年是被他逼迫才向我動手,他連解藥都不肯給你,可見你是被脅迫的!你說啊!」
我哥忍過一陣苦楚,勉強抬頭。
他虛弱一笑:「陛下,這話你信嗎?我不信這麼多年,您沒有查過。」
「我殺你,是一直的任務。你不會缺愛到這種地步,念著我曾經對你的幾分好,便對我一心相許了吧。」
「你!」皇上臉色沉如墨色,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我哥的頭發,迫使他抬頭。
「朕總是懷著一絲希冀,只要你肯解釋,不管是真是假,朕都信你,卻忽略了狗就是狗,你只是先帝養的一條好狗,朕跟一條狗浪費什麼情感!」
我哥額上浮了一層冷汗,嘴唇哆嗦著,卻一句話都沒說。
皇上怒氣難平,他猛地松手,任我哥后腦勺撞到墻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他滿眼疲憊,向后招了招手。
太監立即得令,抓起冰塊強塞入我哥口中。
我哥悶哼一聲,兩眉蹙起,渾身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我也別過頭去,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