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彈出來的,是一份親子鑒定書,和一張圖片。
前者,顯示我與爸媽沒有血緣關系。
后者,是十年前,爸媽捐助孤兒院的愛心報道。
照片的一角,是縮小十歲、面色蒼白陰郁的小關山越。
在所有人都在看鏡頭的時候,他微微側頭,直勾勾地看向了我。
剎那間,雞皮疙瘩爭先恐后地涌了上來,我猛地扶著馬桶干嘔,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剛剛入喉的牛奶此刻化作一根根冷針,沉甸甸地墜著胃部。
舌根發苦,嘴巴里泛著一股難聞的奶腥味。
我想刪除郵件,卻發現自己的手正劇烈顫抖著。
而這時,催命的鈴聲猛地響了起來。
啪!
手機掉到地上,屏幕閃爍著一串號碼。
劇情中我備受欺凌、孤苦無依的慘狀猛地涌上心頭,我哆哆嗦嗦接通電話,帶著哭腔罵道:
「季沐澤,你究竟想干什麼?!」
「小時。」
與我的心急如焚不同,季沐澤的聲音十分輕松悠閑,他長嘆了一聲,低低道:
「好久都沒聽到你的聲音了。」
「你要告訴……方家人嗎?」我氣勢微弱。
臨行時我們鬧得這樣難堪,我甚至不顧多年情分,決絕地刪除了一切聯系方式。
他又怎麼會為了我隱瞞?
眼淚壓根止不住,我甚至絕望地想,自己被掃地出門時能不能帶上那張不限額的黑卡。
還有關山越,一旦知道了我根本沒資格對他頤指氣使,又會怎樣對待我?
人都是會變的,季沐澤一樣,關山越也一樣。
想象如同脫節的列車,控制不住地飛馳著,直到我聽見季沐澤的話——
「我為什麼要告訴他們?」
他輕笑了兩聲,用誘惑的語氣說道,「畢竟,我們的感情很好,不是嗎?」
我緊緊抓住他隨意拋下的救命稻草,絲毫不想考慮這根稻草究竟是蛛絲抑或圈套,只是迫不及待地附和:「沒錯,季沐澤,所以你——」
「所以你會趕走關山越,并和我交往,對吧?」季沐澤輕松地打斷我。
19
幾分鐘后,我洗了把臉,神情恍惚地走出男廁所。
卻在轉角處撞進一個人懷里。
「小心,少爺。」
關山越扶住我的肩膀,焦褐色的眼睛從我的眼睛向下打量。
最后托起我的手腕,替我將被水打濕的袖子卷上去。
我像是被燙了似的急急縮回手,猶豫問:「你……你從這里站了多久?」
「老師看你太久沒回教室,我正要進去找你。」他的表情毫無破綻,溫熱的指腹輕輕擦了下我的眼角,「你哭過了?」
「別碰我!」
季沐澤的警告猶在耳畔,我避他如蛇蝎,勉強保持情緒:
「我沒事,回去吧。」
關山越卻沒動。
等我從他身側走過時,卻突然拉住我的手腕。
「方時,你有事瞞著我。」他無比篤定道。
一直以來,他像我肚子里的蛔蟲,能夠精準揣測我的情緒和喜好。
可現在,這些優點通通變成令人煩躁不堪、甩不脫的泥點子。
——他不再是我能獨自掌控的東西。
——而是一塊季沐澤用來牽制我的燙手山芋。
我皺著眉頭,無比嫌惡地揮開他的手:「松開!知不知道你很煩人啊!」
關山越極輕地壓了下唇,眼底情緒莫測,似乎是在失落。
我逃避著他的眼神,快步跑回教室,心如亂麻。
心虛?愧疚?不舍?
這些情緒壓根不重要,我只愛我自己。
課桌下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我反復對自己說:
方時,人都是自私的。
所以,不要愧疚,不要猶豫,不要不舍。
不要……難過。
我開始主動疏遠關山越。
最初,是拒絕和他一起吃午飯。
「爸媽給我請了營養師,每一餐都是精心搭配的。」我將牛奶扔回他的桌子上,「以后也不用給我送牛奶了,我不需要。」
「好。」關山越眼也不眨地將牛奶扔進垃圾桶里,眼神虔誠而專注,「不需要的東西就不該存在。」
「……」
我不由自主地將視線落在垃圾桶上,猶豫道:「這樣未免也太浪費了。」
「少爺,」關山越擋在我的視線前,糾正道,「您過剩的憐憫心,才是真正的浪費。」
他說得對。
所以接下來,我開始逃避和他的交流。
關山越身上有一種勾人的魔力,他像是一池安全的靜水。
唯有被漂亮的綠苔和無害的伴生花吸引著走向湖心,才會發現,他其實是吃人的泥沼。
再想脫身,為時已晚。
我就像是從湖心掙扎的旅人,每脫離一步,就能益發感到那沉默的向下拖拽的力道。
關山越從不阻止我和其他人的交往。
他只會在我們所有人都興致盎然的時候,像幽靈一般矗立在隱秘的角落,然后投來灼目熾熱、毫不掩飾的目光。
他的目光是引人的燈誘,是透明玻璃罩里搖曳的燭火。
稍不注意,就會引火燒身、萬劫不復。
季沐澤不知讓誰偷拍了關山越注視我的照片:「小時,為什麼不聽話?」
我被他的步步緊逼煩得焦頭爛額:「腿長在他身上!他不想走,我有什麼辦法?」
季沐澤意味不明地輕笑了聲,電話那頭他柔聲道:
「我是在為你著想,早就跟你說過讓他出國,這筆錢我來出,是你不肯。」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在拷問我:「小時,你舍不得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