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心也點了一支煙,和龍哥一起靠在窗邊。
龍哥金盆洗手是因為要和老婆一起陪著女兒出國念書。他把手里頭的所有生意都清了,有的斷了,有的給了他信得過的人,甩甩衣袖就能走。他雖然管著十三條街,但卻沒有沾過太過分的東西,事事都在邊緣,也事事都能脫身。
“彬彬怎麼沒來?”龍哥換了個問題。
“今天去見女朋友爸媽。”余心撒了個謊。
龍哥笑了笑:“你很保護他。”
余心這回坦率了:“嗯。”
“我記得你還供他去讀職校,可惜沒讀出什麼本事來。”龍哥問余心,“你倒是學得不錯,可惜沒讀下去。”
“是啊。”余心笑了,“二十幾歲人了,最遺憾就是沒有好好念書。”
兩人又悶不吭聲地抽煙,等一支煙抽了一半,龍哥終于又問起了方才的問題:“怎樣?你接不接?”
余心手里的煙灰抖了抖,落到窗外頭。
德勝街有兩個賭錢的地方,但無非是打打牌,買買□□。德勝街上也有幾個雞窩,里頭的女人倒也算是安分,沒有鬧出過什麼事情來。這幾個地方本身就是德勝街的一部分,余心習慣了,街上的人也全都習慣了。
可龍哥說的這件事,是余心從來沒碰過的。
“我管的十三街里,只有德勝街是最干凈的。”龍哥說,“但是現在換昌哥來管,他已經說了,你那邊也要走白線。”
余心緊緊閉著眼睛,好一會兒才睜開:“龍哥,這路我不能走。我不能害了德勝街。”
以前不是沒有賣粉的人到德勝街來過,全被余心打跑了。德勝街太老了,太舊了,像他的家。街上的這個阿公那個阿婆,全是看著他長大的。
他父親死得早,母親也沒時間管他,幾乎算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余心不敢傷他們的心。
他以為龍哥會勸他,但龍哥沒出聲,只是狠狠吸了幾口煙,把煙蒂扔到了樓下。
“好,心仔,龍哥最后幫你一次。”龍哥說,“我去找昌哥,總之,□□不入德勝街。”
楊真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樓下的卷閘門哐哐哐地響。
他以為是醉漢認錯了地方,開窗吼了句:“走錯路了!”
樓下那人抬起頭看他,他才發現是余心。
余心一身酒氣和煙味,熏得楊真皺眉。他把余心趕去洗澡,余心進去時挺清醒的,出來的時候眼神都迷了,內褲也穿反了。
“穿好。”楊真指著他內褲說,“不然我就扒了,幫你穿。”
余心打了個噴嚏,站在床邊脫了內褲,掉個頭,穿回去。
楊真:“……”
他在余心面前晃晃手掌:“你知不知道這里是我家?”
“知道。”余心爬上他的床,自動自覺睡在里側,“彬彬你睡外面,你夜尿多。”
楊真給他腦袋直接來了一巴掌,然后轉身泡了杯茶,命令他喝下去。余心喝完了,打了個嗝,抱著枕頭坐在床上發呆。
他頭發還濕著,圓眼睛有些無神,臉上是紅的,迷迷糊糊時甚至顯得有些稚嫩。
楊真跪在床上,吧唧親他一口:“你今晚不是去吃那什麼龍哥的席了?鮑魚大只嗎?”
“很大只。”余心比劃給他看,“哇,雙頭鮑啊,我吃了三個。”
他絮絮叨叨地說席上的各種好吃的,楊真湊過去聞他脖子上沐浴露的氣味,沒好氣地說:“比我做的都好吃是吧?”
余心十分誠實:“嗯。”
楊真戳他看不見了的酒窩:“我記住你說的話了,明天不給你飯吃。
”
余心像是沒聽到他說的話,呆呆看著前面,眼眶泛起一點紅。
“龍哥不做了。”他低聲說,“我舍不得他……”
楊真從余彬彬那里聽了一些龍哥的事情。余心父親死之后,那筆高利貸沿襲著父債子還的舊俗,落在了他和他媽媽頭上。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余心的媽媽在飯店幫廚,掙得很少,實在還不上,余心于是就決定不讀書,去打工還債。他去一家夜總會門口發小廣告,第一張就發到了龍哥手上。龍哥見他實在矮小,就多問了幾句,然后大手一揮,幫他把那幾萬塊的高利貸還了,從此讓余心跟著他。
他讓余心給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每天好好地去學校上學,下課的時候順便去小賣部幫忙賣賣東西,放學了就去幼兒園幫龍哥接女兒。這差事余心一做就是六年,直到高中畢業。
“龍哥是好人嗎?”楊真一邊給他剪指甲一邊問他。
余心點點頭,眼睛濕漉漉的:“是好人。”
“在你眼里誰都是好人。”楊真哼了一聲,“我是最好的那個,記住了。”
余心搖搖頭:“不是,龍哥是最好的。他特別保護我,他說德勝街可以沒有賭坊沒有雞窩,可以全都做正行生意……他說要我好好做人,我可以做一個好人……我沒做到,我這流氓……”
他越說越小聲,搖搖晃晃,偶爾抽抽鼻子。
楊真煩了,剪完左手就把他推開:“龍哥龍哥龍哥,你這麼舍不得,是不是喜歡他啊?”
余心被他推倒在床上,仍抱著枕頭,看著楊真下床洗手。
“龍哥是好人。”他執拗地說。
楊真擦干凈手,把燈關了:“是是是,好人,你最喜歡他。
睡覺!別吵,我明天起得早。”
他爬上床,躺在余心身邊,然后聽到余心小聲又說了一句:“不過我最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