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心上下打量著他,沒回答。
小孩子們不捏罐了,圍在余心身邊,七嘴八舌地回答那男人的問題:“是!這里是德勝街。”
男人點點頭,把煙又咬在牙齒里,說話間散出濃郁煙氣。
“這里有個叫楊真的,是嗎?”他低頭問眼前的孩子。
被煙熏了一下的幾個光腦袋和小平頭捂著鼻子,一臉茫然。他們不知道誰是楊真。
這時余心站了起來。他伸出兩根手指,捏滅了那男人的煙。
“你是誰?”他陰沉沉地問。
☆、第5章
楊記雞鋪白天確實沒生意,楊真坐在鋪子里趕蒼蠅,尋思今晚給余心整點兒什麼吃的。
余心挺好養的,這是這段時間楊真的一個體會。
葷的素的,好吃不好吃的,太咸太甜的,總之端上桌的,余心都吃,且都吃得完。偶爾吃不完的時候他還會打包,說帶給余彬彬吃,讓楊真明天再做新鮮的。
炒個蝦仁兒,做個五杯鴨吧。楊真想。
蝦仁兒好炒,熱鍋熱油,去了殼的肉身在沸油里過幾遍就能起鍋。五杯鴨倒是要花點兒時間,但重點在調料和放五杯調料的時間:一杯白醋,一杯生抽,一杯料酒,一杯糖,一杯鹽。杯子不能是大杯子,必須是小小的酒杯,能用兩只指頭拈著,在手掌里活潑亂轉的小酒杯。
上次給余心做五杯雞,余心看著小杯就來了句“我們家里拜山斟酒用的”。楊真不能給他白眼,但又實在很想給他白眼,憋了很久,憋出句“你懂得真多”。
雖然好做,但要做得好吃卻不太容易。五杯調料的順序不可錯,一料酒二白醋,三生抽四糖五鹽,按這次序一股股倒進鍋里,才融匯得出一鍋濃稠鮮香的肉來。
新鮮的肉十分神奇,就算抹的是最簡單的調料也很好吃,香味是原始又直接的;而加了這種種味道,經了水火熬煎,入口就復雜了。是介于酸和甜之間、咸和鮮之間,難以說明的、混沌不清的一條線。
好吃者的味覺,就懸在這根線上,搖搖擺擺,無邊快活。
和滋味比起來,楊真更喜歡做菜時的聲音。剁斬、煎炸,都是過程。要是不經過這樣的一個過程,入口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只有那些變化的過程才是最精彩的——楊真享受著這樣的過程。
他剛把鴨子剁好,就看到外面走進來一個人。
雞鋪冷清異常,尤其在不是飯點的時候,這麼突然走進來一個人,是很讓楊老板驚喜的。
他抬起頭,喜滋滋地說:“要什麼——”
話到半途,轉了個彎兒,落入湯鍋里,沒聲息了。
他盯著來人,來人盯著他,兩人都沒出聲。
“我來看你了。”那人不堪這種沉默,終于搶先開口。
楊真輕輕把菜刀放在砧板上,動作十分平靜。隨即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雞鋪門口,刷拉一聲,把卷閘門拉下來了。
余心和他的一眾小跟班將人帶到這里,看到這個發展,全都愣了。
七婆的孫子深受古惑仔電影影響,忍不住跳起來:“心哥!他們會不會在里面打架?!”
“不會不會。”余心說。雞鋪里的桌椅板凳,菜刀斬骨刀水果刀都是楊真的武器,楊真不會吃虧。
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看到楊真和那個男人顯然要密談,他覺得有點兒憂傷。
就是電視劇里頭,此時此刻應該飄點兒小雨絲的那種憂傷。
“心哥,好曬啊。”七婆孫子問,“還捏罐嗎?”
“不捏了,你們回去做作業。”余心說,“酒瓶下次再摔給你們看。”
跟班們走了,余心坐在馬路對面,盯著楊記雞鋪緊閉的卷閘門,掏出一根煙咬在牙齒上。
那個從來沒在德勝街見過的男人自稱鄭中和,還給了余心一張名片。
他說他是楊真的朋友,有急事要找楊真。為了證實自己確實認識楊真,他還掏出手機給余心翻通訊錄。
鄭中和手機里確實保存著楊真的號碼,備注是一個“真”字。
余心妒忌得不行。他也有楊真的號碼,但是是他去居委會找大媽磨了五六天人家才給的,他更不敢單單標一個“真”字,而是認真虔誠地寫了“楊真”,為了不唐突,還加了個小備注:白斬雞。帶括號的。他甚至從沒打過這個號碼,單是存著就覺得足夠了。
他對鄭中和有疑惑。既然有楊真的號碼,為什麼不直接打電話。既然和楊真是朋友,為什麼連楊真落腳處都不知道。
但他還是把鄭中和帶過來了。這個突如其來的陌生人像是一把打開缺口的利刃,余心想要從他身上知道更多和楊真相關的事情。——可他沒想到,楊真居然把門關上了。
在路邊坐了一會兒,余心定不住,心里毛毛的,想有人用逗貓棒在他心臟的那層肉上掃來掃去。又酸又癢。
他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看看左右無人,飛快竄進楊記雞鋪邊上的小巷子里,踩著幾塊磚踏上一旁廢屋的墻頭,然后趴在廚房通風口那兒往里看。一連串動作行云流水,無比流暢,是他在心底演練無數遍的成果。
然后余心就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