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次,陳挽都已經開始打字了,最后又刪掉。
他是乙方,只能被動地等甲方來找他匯報,萬沒有乙方push甲方的道理,這還是大周末。
陳挽謝絕了一位女士的邀酒,手機一亮。
趙聲閣竟然直接把電話打過來了。
陳挽起身,在卓智軒還沒反應過來的目光中走出卡座,找了個稍微安靜的地方接聽。
“趙先生。”
“陳挽。”
趙聲閣的聲音很低,比平時都沉一些,陳挽覺得有些失真,但不確定:“趙先生,是想聊聊方博發在群里的方案嗎?”
趙聲閣沒有馬上回答,停了兩秒,才說:“在外面?”
“很吵麼?”陳挽一邊捂著傳聲筒一邊快速地找更安靜一點的地方,“我是外面,不過現在沒什麼事,我們可以討論一下,我也是今天下午才剛看完立體圖。”
趙聲閣說:“你方便嗎?”
“方便的。”
趙聲閣很理解地表示:“不方便可以以后再說。”
陳挽很堅定地表示:“方便,工作重要,今天方博還跟我說——”
趙聲閣很輕地咳嗽了一聲。
“趙先生,”陳挽停下來,“您怎麼了?”
嗓音沉啞不是他的錯覺。
趙聲閣靜了兩秒才說:“沒有,你繼續。”
陳挽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低聲音說:“趙先生,身體重要。”
近來換季,流感來勢洶洶,科想不少員工都陸續請了病假,就連合伙人學長韓進也不幸中招,基本就靠陳挽一個人在撐。
韓進怕陳挽也倒了,去吊了幾天針就又來上班了,回來后說最近醫院門診人滿為患。
陳挽抬手看了下腕表:“如果覺得不舒服可以先休息,立體圖我會盡快整理一份報告出來——”
趙聲閣說:“沒關系,我沒事。
”
“……”陳挽覺得他語氣也比平時輕,稱不上虛弱,但也沒有平常那般沉厚有力,擔憂道:“趙先生,有沒有量體溫,吃過藥了嗎?”
說完又覺得語氣太急切,緩了氣息補充道:“最近是流感季,很多人生病,還是要慎重一些,感冒早期不注意拖久了不容易好。”
趙聲閣說是嗎。
陳挽說是的,他覺得趙聲閣對自己的身體不太上心,便又問得更細一些:“您現在是覺得哪里不舒服?”
“發熱,喉嚨痛。”
“不知道有沒有燒起來,”陳挽皺起眉,“您先量一下體溫,如果溫度高的話,要吃退燒藥,家里應該有常備的藥吧。”
“好像過期了,”趙聲閣說,“沒事,先處理工作。”
陳挽皺起眉,沒順著他的話說,而是問:“能麻煩司機送一下麼?”
“請病假了。”
陳挽一句“那我給你送過去吧”脫口而出之前生生止住了。
趙聲閣的行蹤住址一向都是嚴格保密的,他要這麼問,太僭越了。
好似在旁敲側擊對方的住址,想要趁虛而入。
最近他和趙聲閣是熟悉了一些,但也還沒有熟到知曉對方住址半夜去送藥的程度,恐怕就連卓智軒應該也不能隨意地去趙聲閣家里。
陳挽又憑什麼。
一顆心被理智和顧慮糾纏拉扯,既擔憂趙聲閣的身體,又怕自己顯得居心叵測被拒絕。
陳挽少有這麼不干脆利落的時候,這幾秒就顯得格外漫長,電流里的氣息慢慢沉淡下來。
因為猶豫就是一種拒絕。
而陳挽猶豫的時間太久,很難不讓人誤會。
沉默無形,但很鋒利。
直至身后傳來一道女聲:“哎,陳生,快回來,深水炸彈上了喔。
”
是剛剛卓智軒邀請來他們那一桌喝酒的女孩子,她們是玩樂隊的,跟卓智軒很有話聊。
本就微妙的氣氛更加敏感,趙聲閣靜了兩秒,在電話里說:“你先忙吧,我掛了。”
陳挽一怔,叫了一聲趙先生,不過趙聲閣應該是沒有聽到,電話響起了忙音。
趙聲閣覺得頭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真正疼痛起來的,但仍然堅持回到了書房里工作,獨自在這個孤獨的夜晚完成了群里那數百頁文檔的閱讀。
趙聲閣其實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強人所難的人,他不喜歡勉強人,為難人,尤其是陳挽,也自詡性格還算冷靜自持。
但也許真的是流感病毒太兇猛,讓人容易變得神經脆弱,頭腦不清,總是做出一些高估自己的錯誤的分析。
趙聲閣從小就什麼都有,但是想要的,幾乎都不會得到,可能,以后也不會擁有。
一個性格強悍的人,心性里最后一點未被抹殺的脆弱和任性不小心露出來時,如果沒有被接住,那幾乎就等于永久性地被塵封和磨滅了。
電話掛斷很久,陳挽還保持著相同的姿勢一動不動,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藥卻沒有帶在身邊。
他后知后覺自己似乎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但有些事情,就是當下那麼一瞬的意識,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能想盡自己的心意,又想保全分寸和體面。
自以為滴水不漏百無一失,其實畏首畏尾,捉襟見肘。
陳挽對自己感到失望,也有些厭棄。
對不起,他在心里小聲地說,不知道是對誰說,可能是對生病的趙聲閣說,也可能是對曾經那個是真的一腔真心想要好好對待趙聲閣的陳挽說。
他沒做到,他很差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