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川》第3章

他跟他爸大吵一架,最后還是他媽跟后媽出來調解,三個當家長的談話一整夜,第二天梁衛川就打包好所有的東西,如愿滾出了他爸的視線。

梁衛川記得自己第一次看見江俞,就是在他初三那年的四月份,在栗山中學門口。

那天特別熱,他開了聽冰可樂站在蔭下等萬東一起回家,萬東那個蠢東西下午拿球砸碎了辦公室玻璃,被留校聽訓。梁衛川已經等了他半個時,又累又熱,整個人煩悶得不行,跨腿上去準備騎車先回的時侯,車座被人拉住了。

梁衛川回頭一看,是個跟他差不多高的男孩子。

臉上全是泥灰,穿著一件皺皺巴巴的T恤,T恤已經洗得要看不出原色了,褲子也臟得不行,腳上是雙黑色的人字拖,空著的手還拖著一個大麻袋,里而東西不多,也看不出來是什麼。

像是個小叫花子。

梁衛川低頭看了一眼他抓在自己車座上的手:“松開

其實早在梁衛川打量他的第一眼開始,江俞就有些退卻了,等梁衛川這麼說的時候,他馬上就松開手往后退了一大步:“對…對不起。

只是要你松個手而已,至于嚇成這個樣子嗎?

梁衛川有些無語,得了這聲莫名其妙的道歉,心情不但沒好一星半點還有逐漸爆炸的趨勢,他伏下身去只想踩著腳蹬子走人,車座又被拖住了,

身后傳來柔柔弱弱的聲音:"等…等一下,你那個可不可以給我啊?

梁衛川要瘋了,從車上跳下來,瞪著眼前的人 哪個啊?

哪個男的說話“那個”“那個”的,聽著就難受。

梁衛川活到十五歲了,就只在初二同桌跟后桌兩個女孩子借衛生棉的時候這麼聽人說過。

哎,我來那個了,你今天帶那個了嗎?

這個委婉點他能理解,但是男人之間說話哪有這樣的啊?

察覺到梁衛川的不耐煩,江俞咽了一口唾沫,但還是指著他手上的易拉罐:“就是那個,你喝完了嗎

梁衛川他還以為這人真要跟自己借衛生棉。

“差不多了。"梁衛川沒好氣應了一聲,脖子一仰,把最后兩口灌到肚子里,然后把空罐子遞給江俞,喏

江俞趕緊拖著大麻袋上去,小心接過來:“謝謝你。

他把袋子扔到地上打開,這下梁衛川看清了,那破袋子里凈是些瓶瓶罐罐,還有兩團鐵絲和幾本書。

梁衛川低頭看江俞塞罐子,他蹲下去的時候,人還沒有麻袋口子大,露出一截緊繃的脖子,挺白的。梁衛川心里那點躁郁突然就消了一半,他也說不上是為什麼,只是在江俞抬頭的瞬間就收回了視線,他把車把上掛著的一個塑料袋取了下來,在江俞轉身之前叫住了他:“喂,還有一個。

江俞接過去,發現是沉的,愣了愣,剛準備說話,背后就傳來一個語氣非常不爽的男聲。

不是我讓你買的嗎,怎麼給他了啊?”萬東推著車從江俞背后走了過來,繞到他前邊,手一伸把那罐汽水抽走了,打開猛灌了一口,“媽的渴死我了,為了個破窗戶劉玉梅罵了我一個小時,我他媽都快在她辦公室里休克了。

梁衛川仿佛沒聽見,只盯著被搶走汽水還沒反應過來的江俞看了一眼,眉頭皺了皺,推車準備往小賣部去,萬東伸手攔住了他:“往回走干嘛,回去啊

梁衛川看了一眼萬東,又回頭看了一眼江俞,江俞好像沒什麼感覺,已經把袋子甩在肩上朝這邊過來了,路過梁衛川的時候,還抬頭沖他笑了一下,但很快就低下頭去只留了個背影。

梁衛川把車子調了個頭:“走吧。”

拖了近一個小時才回去,兩個人騎得都很快,下坡的時候手剎也沒帶,耳旁全是“呼呼"的風聲,梁衛川突然聽到萬東問他:“你什麼時候認識江俞的?”

梁衛川懵了:“誰?”

“就剛剛那個。”

啊…梁衛川腦子里又浮現出剛剛那張臟兮兮的臉,“那個撿破爛的?

他不是撿破爛的,“萬東說,“他是你同桌。

梁衛川懷疑自己聽錯了,一把擰住剎車,車子拖了好長一段才停下來:“什麼?

萬東也停下來了,看著他重復一遍:“你同桌。”

我怎麼不知道我有同桌?

班上四十七個人,梁衛川一直是在第六小組最后一排打單坐的,雖然他旁邊確實有個空位,但他直以為那是為了湊個整齊,好看一點

萬東白了他一眼:“開學快兩個月了,你見他來上過學嗎?他家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還上什麼學啊,要不是九年制義務教育,估計連你旁邊那張座位都沒有了。”

梁衛川擰著眉:"他爸媽呢,不管他啊?

“他媽是個神經病,在他十歲的時候就跳河自殺了,沒過兩年他爸就說要出去打工,然后到現在也沒回來過一次。"萬東語氣近乎冷漠,“我媽說他不孤兒,頂多算個單親的留守兒童,村里也沒辦法,每年只能拿三百塊錢給他。”

后來梁衛川常常想,為什麼這些每一件都是在往江俞心口上戳刀子的事,當外人說起來時,還是可以用這種語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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