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想睡也睡不著了,秋醒只好坐起身,盯著木窗外被夜雨澆的簇新的梧桐樹發了會兒楞,才在白梅女士一聲高過一聲的催促下慢吞吞套上衣服。
直到看見坐在院子中央一身火紅中式嫁衣談笑自若的恬靜女人,他才猛地記起來今天是什麼日子——宋二嫂家的大姑娘,他小時候很喜歡的大姐姐要出嫁了。
“瑟瑟姐。”
青年下意識地攏了攏自己睡得翹起的頭發,像小時候一樣靦腆地笑了笑,
“秋秋長成大人了。”
瑟瑟笑得一邊臉頰上的酒窩深陷,用手指撥動額前的金流蘇,熠熠的光輝在明朗的光線下映襯著一張白凈標志的美人面,“怎麼樣,今天瑟瑟姐漂亮嗎?”
恍惚間,秋醒像是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夏天,蟬聲嘶鳴的青斜鎮,牛仔布裙的馬尾辮大姐姐拖著行李箱回鄉,笑著給臨街那個大眼睛的小少年買了一根街邊的水果冰棍。
他記得冰棍是荔枝味兒的,甜的發膩,瑟瑟手里還捏著新鮮的荔枝,水紅色的殼剝了半碗,也不怕弄壞精心涂抹的口脂,秋醒目不轉睛盯著眼前的大姐姐,思緒萬千,居然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吉祥話,只好道:“瑟瑟姐是青斜鎮最漂亮的姑娘。”
十幾年過去了,當初那個溫柔的大姐姐出嫁了,而他也找到了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秋醒隔著人群和聞訊而來的高大男人短暫地對視了一眼,忍不住抿了抿唇角,露出來一個淺淡的笑容。
“秋秋”,梁奪不知道怎麼從擁擠的人群中擠出來的,一邊看不遠處迎親的隊伍,饒有興致地問他:“聽說這里有姑娘出嫁帶女兒紅的習俗?”
秋醒用牙齒咬著發圈,輕輕攏起自己的頭發,朝男人仰著下巴含糊不清道:“誰說只有姑娘有?”
“怎麼?”梁奪被逗笑了,從青年牙關間輕扯下黑色發圈,動作嫻熟地幫他把頭發扎了起來,“難不成我們秋秋也有女兒紅,要帶著一壇子酒來梁家?”
青年意味不明地哼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站在不顯眼角落的白梅女士靜靜注視著兩人之間的互動,清麗的眉宇間籠上一層復雜晦暗的情緒,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廝磨著手腕處被磨得發亮的佛珠。
佛珠是丈夫送給她的,這是丈夫去世后她想事情時養成的一個習慣。
不遠處,她的孩子正對著一個男人笑得眉眼彎彎。她早該清楚的,這雙她從小看到大的眼睛里充斥的,不是晚輩對長輩的孺慕之情,她明明一直都知道,卻因為一時接受不了而自欺欺人。
秋醒站在遠處看了會兒迎親,熱得脊背處微微冒汗,便對著自己發紅的臉頰猛揮起來蒲扇,一抬眼剛好對上白梅女士的目光。
“阿媽——”
青年笑得頰邊酒窩淺淺陷下去,朝著她的方向揮了揮蒲扇,喊道:“宋姨說午飯有鮮筍肉粽和新釀的高粱酒。”
白梅有一瞬間的怔愣,仿佛透過十幾年漫長歲月抱住了因為找不到阿爸而嚎啕大哭的小少年。
她突然很想念丈夫,想告訴他,他們曾經一同跪在寺廟里虔誠祈愿,希望一生都平安順遂的那個小少年長大了。
他們的孩子,他們的秋醒平平安安長大了,甚至還有了喜歡的人。
而他以后的人生過得順遂與否,又怎麼能被他們這些做長輩的輕易界定,她的人生已經能看到終點了,正因為知道自己一個人走過來有多苦,她才只想讓自己的孩子多嘗一點甜。
也許丈夫陰差陽錯埋下的那壇女兒紅,是時候該挖出來了。
第38章 番外(4)
桐城下了一夜的雪。
梁奪看了眼時間,六點四十,微信上有一條來自經紀人的短信。他躡手躡腳起床,到客廳的盥洗室簡單洗漱了一下,接了杯熱水邊喝邊看信息。
經紀人一個小時前給他發了一則工作上的郵件,需要用到電腦,他擔心敲鍵盤的聲音會吵醒還在臥室里熟睡的青年,索性披了件外套坐在沙發上回郵件。
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一只膘肥體壯的金毛犬,頂著一鼻頭雪極具目的性地沖去臥室的方向。
梁奪只好壓低聲音制止它,“海寶回來!”
海寶瞪著一雙黑潤潤的豆豆眼,委屈巴巴停在臥室門口,哼唧幾聲后見男人完全沒有讓它進去的意思,干脆咬著自己小時候的磨牙玩具,臥成小山似的一攤。
這一年來海寶伙食越發的好,秋醒連帶著阿婆每天都能給它買來各種各樣的肉脯和罐頭,時不時還在院子里的草坪上撿撿飛盤,養的油光水滑,很招鄰居小朋友喜歡。
秋醒一覺醒來,身邊的床鋪已經空了。
他支起身摸了摸被褥的溫度,涼的,約摸是起床一段時間了。
臥室里開著暖氣,秋醒隨便套了件薄羽絨外套,踩著拖鞋出去,開門的時候被什麼東西擋了一下,沒推開。
“海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