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東西——”
拐杖夾裹著尖銳的厲風掃向他的方向,方位之準確,力度之大,絲毫不減當年教訓目無法紀的新兵蛋子時的威風。
老太太是真真正正上過戰場的,扛過槍拎過刀,人手不夠的時候,她也能毫不猶豫地捋起軍裝袖子,小個子瘦弱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居然也能背起那些膀大腰粗受了傷無法行走的男兵。
這一拐杖下去毫不留情,是真使了勁兒的,梁奪自知有錯,也沒躲,任由那結實的桃木拐杖不偏不倚敲在他側肩處,發出很大一聲悶響。
“阿婆!”
“汪——”
秋醒被那意料之外的一棍子驚住了,聽見男人壓抑悶沉的抽氣聲時,嚇得從床上彈起來,手忙腳亂扒拉下去一個勁往他懷里鉆的狗崽子,鞋都來不及穿,光腳跑向他們。
阿婆動作利索,黑著臉又重重給了自己孫子幾棍子,忍住怒意看向秋醒,盡量克制住自己不講情面的嚴厲語氣:“秋秋,你來告訴阿婆,是不是這個混賬東西欺負你?阿婆給你做主……”
剛剛那幾棍子是真的響,老太太使了大勁兒,不管是身體素質多好的成年人,想來也不會多好受。
秋醒看了一眼挨了打后臉色有點發白的梁奪,見他還是忍著痛對自己安撫性地勾嘴角,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不、不是的阿婆,不是梁奪欺負我——”秋醒拿手背狠狠擦著被他自己揉紅的眼睛,看著老太太一字一句道:“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阿婆緊緊握著拐杖的手垂了下來,臉上已然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靜,她的眼睛不在年輕了,目光卻仍是清亮懾人的,像是在審視,又或是搖擺不定的自我游說。
真心相愛。
短短四個字,何其輕又何其重。
她看了這兩個年輕人一會,從秋醒紅彤彤像只兔子的眼睛挪到自己孫子身上,梁奪平靜而篤定的神情讓她渾身一凜。
老太太終于做了什麼重要決定一般,盯著空中一片虛無嘆了口氣,像是在透過無盡歲月看某個人。
這倔脾氣,可真是像你。
“算了,你們跟我下去。”
良久,秋醒才聽到阿婆這麼說道。
第32章 忐忑
除了高考和駕駛證的科二考試,秋醒從來沒有如此緊張過。
客廳的冷氣開的很足,他剛剛出房間走得急,隨便套了件白色體恤,寬大的短褲松松掛在腰間,是他在青斜鎮經常穿的老大爺同款。
房間里靜謐無聲,秋醒甚至聽到了海寶不安翻身時發出的輕微窸窣聲。
阿婆自他們坐下后就始終沉默著,只是從櫥柜里端出來一套茶具,大概是主人很愛惜它,日日擦拭,所以才保存的如此嶄新清亮。
他不懂這些,但也覺得這套瓷器的釉色潤澤,再加上錯落有致的輕細紋理攀附在釉面上,絕非凡品。
“這是你們阿公在世的時候最寶貝的茶具。”
阿婆的神情十分柔和,手掌廝磨著杯身,看向秋醒:“秋秋喜歡喝茶嗎?”
“不太喜歡。”
他如實答道。
“我也不喜歡,”阿婆仿佛是回憶起了什麼有趣的事,笑了:“你們阿公當時可是部隊里出了名的茶癡,就連上戰場都要在腰帶里別一布包茶葉渣子。”
“阿公是什麼樣的人?”
也許是阿婆的聲音太溫柔,秋醒漸漸也忘了自己來客廳的初衷,不自覺地放松下來,對這位不曾謀面的阿公好奇起來。
“他啊,炮仗脾氣,面團揉出來的心。”
阿婆摁住懷里的金毛崽子,隨手順了幾把毛,笑吟吟地:“家里的小輩就沒有不怕他的,當年我在文工團工作,第一次見他是在晚上的聯誼會,跳完舞我嫌場地里悶得慌,就自己在附近亂逛,剛好遇見你們阿公。”
說到這里,她輕輕抿唇一笑,似感慨似留戀,有一瞬間,秋醒能從老人蒼老平和的面容上窺見幾分屬于少女的羞澀靦腆。
仿佛掠盡幾十年或崢嶸或漫長歲月,老人依舊是當年那個純摯漂亮的舞蹈團隊長。
“我和你們阿公是自由戀愛,剛開始家里人很反對,說他脾氣不好,只有我知道,他故作兇惡皮囊下的柔情,哪個壞脾氣會在聯誼會上自己蹲在灌木叢里喂貓。”
“夏天蚊蟲多,就那麼一會兒的功夫,硬給他咬了好多個鼓包,又兇又憨。”
秋醒從小就喜歡聽阿媽講他們那個年代的往事,少年聽得入迷,把出柜這件事忘得干干凈凈。
客廳溫度很低。
他被冷氣凍的忍不住蹭了蹭自己的雙腿,梁奪見狀也沒有說什麼,默默起身,再從房間里出來時,手里多了張小毯子。
“謝謝。”
秋醒抿唇笑笑,礙于阿婆在旁邊,只能悄悄對梁奪眨了眨眼,任由男人把他裸露在冷氣中的腿捂得嚴嚴實實,動作自然,仿佛做了無數遍。
阿婆靜靜觀察著這兩人的互動,原本有些緊繃的神情松動下去,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然后她手里的拐杖抬起來,直直指向自己孫子,差點戳到梁奪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