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望之心里頭咯噔一下,忙借法力展出幾縷白發,心神一時有些不寧。
謝長安瞅了一會便瞅不下去了,坐在傅望之對面,把臉埋在桌子上,傅望之便謹慎而靜默地端詳著謝長安,心里五味雜陳。
“傅望之,為何人要有生老病死?”謝長安抬起頭來與傅望之四目相對,見到眸還是那雙深沉清冷的墨眸,眼角卻有了細紋。
傅望之沉默不語,這是他最不愿思量的事。若是有朝謝長安離他而去,他怕是要陪謝長安一同下三尺黃土,共入輪回。
謝長安一面憂心傅望之的生命,一面兢兢業業地搬著小板凳坐在家門口觀摩過往老人,按照相同的白發和皺紋把自己變老。
不知不覺就又是一輪三十載。
倆人坐在院子里曬太陽,秋風蕭瑟而過,卷起庭中落葉,吹老了歲月千千重。
傅望之真的老了,不能陪他上山采藥,也不能常鳴琴與他聽。
謝長安也老了,雞都不養了,一天到晚也不上躥下跳,除了那雙明亮的眸,已難再見韶華模樣。
謝長安躺在搖椅上,一晃一晃地望著九霄碧落,想著若是他修為再強些修成了狐仙,修成了上神,能不能為傅望之續命,他什麼都不要,只挽一條命。
良久,傅望之突然探手勾上了謝長安的指尖,隨后兩只爬上皺紋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所謂白首不相離,所謂相伴共蹉跎,怕是此生最長情的浪漫。
這夜隔壁突然傳來一聲嚎哭,傅老大爺和謝老大爺裹著毛外套走出來瞧,見著竟是那廚子老張頭過世了,悄無聲息的就沒氣了,尸體蒙著白布被抬了出來。
老張頭的妻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花白的頭發狼狽的四處散落,抱著老張頭的尸體險些哭抽過去。
這悲烈的一幕深深的震撼了兩個老妖怪的心靈。
回院以后謝長安如何也睡不下去,他偷偷地起床踩著鞋,坐在庭院里的青石板上,望著地面出神,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
沒一會一顆豆大的眼淚就突然掉下來了,謝長安抹了抹,又一顆豆大淚珠掉在手背上,隨后一發不可收拾。謝長安不敢哭出聲,咬著嘴唇強忍著哭腔,不停地拿手和衣袖抹著眼淚,抹得臉都發疼。
傅望之就立于屋門口輕倚著門柱,沉默地注視他蜷起來哭的背影,注視著他微微顫抖的肩膀,心尖的痛楚一寸寸蔓向全身。
兩人又在院子里曬了十年太陽,相互靠了十年,終于把存的錢財都靠光了。
總要吃飯謀生的,沒辦法的兩個老妖怪再次撿起柴房里那落了厚厚地積土的大竹筐,頂著花白的頭發去采藥。
深吸了口山上的新鮮空氣,謝長安又想起了以往兩人在山上度過的幾十年歲月,竟是覺得恍如隔世。
想到此,謝長安探過手去捏了捏傅望之小腹上軟下來的老肉,沒忍住手欠又捏了把傅望之的襠,逗道“不行了吧?”
傅望之特別想說他行,就快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給忍下來,溫柔地揉了揉謝長安的腦袋。
閉門幾十年的老藥鋪又重新開張,兩個老頭里外操勞,生意竟是不比以前差。
當年老張頭死了沒多久,老伴就跟著去了。
鄰里街坊相近年齡的老友都先后駕鶴向西而去,后來那些人的子女也漸漸開始有老的趨勢,孫輩都成婚生子了。
傅望之在藥房打量著謝長安老得不成樣子還總是笑的模樣,甚至懷疑當初鯉魚精騙他,不是說會折壽嗎?
謝長安自個也有點沒尋思明白,是他把傅望之的身體養的太好了嗎?
白駒過隙,歲月兜兜轉轉兩人竟是已一百六七十歲了,足足凡人兩倍壽命,鄰里街坊的孩子的喪事都辦完了。
謝長安又開始琢磨了,屈屈傅望之為何壽命這長,而且能走道能算錢還能上山采藥。
這日謝長安實在琢磨不明白,又憋不住話,終于開口問傅望之“你怎麼還不死?”
傅望之張著嘴是啞口無言,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直到兩人活到二百歲,傅望之先覺得不對勁,背地里尋來老友,旁敲側擊地問道“常人活得到二百歲?”
老友先是被傅望之蒼老的模樣駭了一跳,拍了拍心臟,然后搖頭道“活不到的。”
傅望之沉吟道“謝長安怎就活到二百歲,還有心思跟我插科打諢。”
老友也開始沉思這個非自然現象。
二人相對沉思了良久,直至那日天色將晚,終是旁觀者更清,老友一語中破“他不是人。”
“不會。”傅望之先是下意識反駁,隨即順著思路一想,不再做聲。
“你探探他。”老友認真道。
“……如何探?”傅望之言出此問顯然是已將信將疑。
“照妖鏡。”
“我不想那樣對他。”傅望之皺了皺眉。
“那你就咽著這個問題演戲一輩子吧。”老友笑著打趣,打眼瞧了瞧自己頭發烏黑、身材挺拔,當年風頭遠蓋過他的老蛇妖卻是一派老態龍鐘,竟是覺著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