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入社會的時間已經足夠一個人從幼兒園念到高中畢業了,他嘴巴雖然笨,但是眼睛不瞎,身邊來來往往遇到過這麼多人,被人騙過也虧過錢,如今也算是跌跌撞撞磨礪出了幾分看人的經驗來。何蒼冬雖然平日里沒個正形,但實際上是個熱心腸的好人。
下了工明明很累了,還不怕辛苦平白無故跟著他一起去進貨當苦力,吃一碗熱面條就算報酬。一個勁給他推銷盒飯,遇到不懂事看他結巴說難聽話,還會給他撐腰。每個月發了工資還要拉他出來搓一頓,說是平時給他洗衣做飯的感謝。
這個年輕人的心熱騰騰的,雖然有時候有點燙手,但是整體還是可愛的。
“免費的……晚餐,我當然……吃吃得歡啦。”
池遲還是說得結結巴巴,但臉上卻帶著笑。又麻又辣的美蛙魚頭燙得他臉頰泛紅,紅得跟晚霞一樣好看。
何蒼冬都有些晃神。
喔喲,還是個小俊結巴。
第17章 第十七份香香飯
17
城市的傍晚總是燈紅酒綠,閃得人睜不開眼睛。雖然出來打拼這麼多年,猛然看到這樣子的夜景,池遲還是覺得有點恍惚。
他小時候看到的,都是村里黃乎乎的路燈,和土田里忽閃忽閃的螢火蟲屁股。
不過那些回憶并沒有多美好,那些故事總是飄散著人工沃肥的臭氣,夾雜著無可奈何的妥協和酸不拉嘰帶著汗味的眼淚。
“南方天氣就是怪哈。”身旁的年輕小伙并不知道池遲陷入了很多破破爛爛的回憶里去,抱著胳膊吸了吸鼻子,“前兩天還熱乎呢,今天一下子就這麼冷。
”
池遲抬眼看他,雖然沒有搭話,但是何蒼冬知道小結巴老板有在聽。
“我跟你說哦,去年我在北方,這個天已經開始下雪了,那個活又趕得及,包工頭還是個黑心的,只要不是下大雪就喊我們上工,你想大冬天拿鋼管,那不得給我們肉都凍上,沒辦法只能戴手套做事,可是手套一帶,做活就慢了,每天都累得慌,還有個工友踩滑了掉下去,這麼大個人還不就是開發商五十萬打發了……”
“安全帶?”池遲也是一臉惋惜,“不是有……措施?”
“那玩意兒帶了做事慢得很,我們很多就是上頭來檢查工作的時候帶帶,平時就這麼上……”何蒼冬說起來還在自嘲,“都說累不死的木工,曬不死的鋼筋工,燙不死的電焊工,臟不死的抹灰工,憋不死的塔吊工,熬不死的水電工,氣不死的信號工,毒不死的油漆工……不怕死的就是我們架子工了。”
“要……帶!”池遲加大聲音努力拍了拍何蒼冬寬闊的肩頭,“要命的!”
這本來也許是可笑的,小結巴說兩個字都要磕巴一下,還要做出一副嚴肅的表情盯著他,可何蒼冬卻突然有點感慨。他早忘了被人關心的滋味了,作為家里最不招人待見的二兒子,從來沒有人會管過他的死活,干上架子工之后,他第一年過年也躊躇的回了一趟家。
寒冬臘月不出工,他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半是炫耀半是忐忑的回了家。
他能掙錢了,出息了,并不比他的兄弟們差什麼,他本以為家里人也會為他自豪高興一次。
結果沒有人關心他怎麼當上的架子工,也沒有人在意他的工作累不累。
他們關心的只有他的錢能存多少下來,能不能幫他面臨大學畢業的大哥在城里買房好找個城市獨女結婚。他們關心的只是他能不能負擔小弟縣城中學的培訓班,最好是學個藝術,這樣即便是成績不太好,以后可以走藝考也讀上大學。
何蒼冬再一次發現他的父母確實是為孩子操勞奉獻的大好人,只是這個對象從來不包括他。
他當初高中怎麼沒有人幫他籌劃學個特長來升學呢?
他現在出了社會怎麼沒有人想著支持他供一套小房子,為了以后成家呢?
何蒼冬還記得當時自己在家里一下子笑起來,跟他們好好的哭了一場窮,說自己實在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連買回來的禮品其實都是借的錢,拿給村里人看的。
他在工地打了人,要賠好幾萬的醫藥費,如果家里能幫襯一點就最好了。
果不其然,他像送瘟神一樣被家里送走。從此每年過年即便他回家也不會帶任何東西回去,他掙的錢再也與這個家無關,他的家人沒有他這個兒子,他也不需要舔著臉硬去爭一個家和萬事興。
“聽到沒!”
池遲盯著發呆的臭冬瓜生了氣,這個人一點不把自己的命放心里的,這種一旦出了事就完蛋了!
何蒼冬這才撓了撓頭,臉上仿佛出現了一點難得的青澀,他認認真真接受了這一份關心。
“……行。”何蒼冬承諾道,“我會做好安全措施,保護好自己的,不讓你擔心。”
小結巴老板被看得心里毛毛的,忍不住摸了摸臉。
誰擔心你啊,我就是怕你死了。
禍害得活千年的,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