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兒轉身的腳步頓住,為難地開口:“小王爺,這會不會不太好?”
溫晏沒聽懂:“怎麼了?”
“您畢竟已經和霍少爺成婚了,要是被人知道——”
“是啊,”溫晏垂下頭,“已經成婚了。”
即使沒有這場婚事,他和陸琢也沒有可能。
纏綿病榻十三年的人是什麼樣的?從穿衣洗漱到起身出門都要人服侍,動不動就生褥瘡、化膿結疤,腿上沒一處能看的地方。溫晏閉上眼嘆氣,連把自己從輪椅挪到床上這點小事都辦不到的人,怎麼有資格愛人?他也不想讓陸琢下半輩子都跟自己這樣的瘸子捆在一起,所以他從來沒有表露過自己的心跡。
又因為有這場婚事,他和陸琢連朋友都不能當了。
枯燥無聊的一天從早膳開始,溫晏吃了個半飽就不想吃了,取了本書讓當兒推著他去庭院里看,金絲雀兒原本正悠閑地吃著食兒,見溫晏來了就開始撲棱翅膀,似乎很不歡迎他的到來,當兒笑嘻嘻地說:“這雀兒總被四少爺欺負,見您來也不高興,怕是覺得您和四少爺是一伙的。”
溫晏哼了一聲,“好吵的鳥兒,討人厭。”
看了半日的書,快到中午的時候霍夫人派人送來兩卷經書和一座佛龕,又送來各式糕點,說給溫晏解解悶。
溫晏不喜甜,吃了幾口就放到一邊,幾個不喜歡的口味讓當兒拿著分給下人們。
他從書頁里取出信箋,提筆幾次都不知如何寫。
撥著筆桿猶豫不定,再抬頭已經是晚上。
霍時修還沒回來,霍太師倒是得了空,前來問問溫晏的情況。
霍太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渾身散發著威嚴之色,即使遠遠望一眼都使人心驚,溫晏嚇得話都說不出來,牙根直打顫。
他的父王在霍太師面前都要低聲下氣,更何況他?
他說一切都好,都能適應。
“時修呢?”霍太師問。
溫晏這就不知道該怎麼答了,正慌亂著,霍時修從外面走進來,腳步有些虛浮,面色泛紅,好像是喝醉了酒,他朝霍太師潦草行了禮,嘴里含混道:“爹,您怎麼在這兒?”
他幾乎站不住,直愣愣地往溫晏床上倒,倒在溫晏腿上,往床里挪,一邊還胡亂地說:“春暉樓的酒真是不錯,姑娘更好,美酒佳人,妙哉妙哉……”
霍太師臉色很差,撂了句“明早讓他來我房里”,便拂袖走了。
溫晏嚇得僵了半天,待霍太師腳步走遠了才想起推開霍時修。
霍時修忽然睜開眼,絲毫沒有醉意地撐起壓在溫晏腿上的身子,朝他笑了笑。溫晏往后躲,他還傾身湊過去,目光在溫晏的唇上游離,然后才慢悠悠地望向溫晏,眼里全是調戲,溫晏嚇得眼淚都要涌出來。
霍時修往后退了退,安撫他:“逗你的,小王爺別怕。”
溫晏強忍著淚意。
霍時修正要站起來,余光里卻瞥到了被子邊里露出的一個紙尖角,便伸手捏出來。
原是一封信。
霍時修說了聲抱歉,立刻將信送回到溫晏手上。
“想家了?”他什麼都沒看到,以為是溫晏的家書。
溫晏還在疑惑霍時修身上怎麼一點酒味都沒有,霍時修問他話的時候他都沒反應過來,等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手上是他給阿琢哥哥的信時,連忙慌張地搖頭,把信往枕頭底下一塞。
欲蓋彌彰。
看來不是家書。
霍時修的反應比他快多了,他用眼神安慰如驚弓之鳥一般的溫晏,還了然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絕不會說出去,然后取了自己的那只鴛鴦枕,往躺椅的方向走了。
他在洗漱完睡上躺椅之前,又說:“你放心,也別怕,我不會說出去的。”
溫晏卻提高了音量,搶白道:“信是寄給我額娘的,你多想了。”
他還如驚弓之鳥,霍時修隔著很遠的距離都能看到溫晏攥著被邊以至發白的手指,若再靠近些看,估計能看到溫晏額頭上的冷汗,霍時修有些后悔,剛剛自己太唐突了,明明可以裝作沒看見,又或者不添上那句話。
像是無端給溫晏定了罪,霍時修愈發后悔。
溫晏低著頭,反復地說:“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信是給我額娘寫的,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霍時修噤了聲,房間里只剩下木質躺椅的吱呀聲,摻著窗外的池水蟬鳴,把兩個人都鬧得無眠。
過了沒多久,霍時修又坐起來,起身去吹房中央的蠟燭,溫晏見他靠近,連忙躺下來,臉朝著床里,看不見表情。
房間里暗了下來,窗戶沒關,霍時修也沒有去關,任月光流進來,在燥熱的夏夜化作寒冷白霜,落在霍時修的肩上,一切都變得冷寂。
他和溫晏隔著不遠的距離,卻都壓抑著呼吸聲,霍時修想起那晚他走進婚房,喜婆捧著一柄玉如意,喜氣滿面地送到他面前,有一個瞬間他恍惚了,大概是紅蓋頭太鮮艷,晃了他的眼,讓他差點就要提著玉如意去掀開那蓋頭,可他一低頭,看見溫晏的手在抖,身體在盡可能地往后縮。
溫晏很害怕,就像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