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的確會讓人產生時間和空間的錯亂感,不然他不會見到虞洐的瞬間,徑直忽略掉這近日的糾葛,以為還在沒有期限的三年里。
但是在那三年,虞洐的角色該由他來扮演。
推門的是他,被形形色色的人注視著的是他,然后他該說要帶虞洐回去。
不是回家,只是回去。
他總是這樣講究用詞,不知是為虞洐刻度還是給自己束縛。
也許只是另一種別樣的期待,想著用詞的變化可以帶來關系的改變。
即使,白臻榆也從沒忽略過剩下那種可能,是妄想。
大約人都會為最壞的結果做好估計,即使往往真實與預設差之千里。
但仍是要想,去猜測,去打量,想象粉身碎骨接觸地面那刻的痛苦,好似只要有了這種預設,就有了依仗,像是經歷過,不至于張皇失措。
酒的確是喝得太多了,白臻榆垂眸,發覺剛才他盯著虞洐的時間實在長了些,所有信息前不搭后語地充斥于他腦中,冗雜又無序。
于是他低頭又喝了杯酒。
醉到嘔吐的確容易,但要理智繃緊的弦徹底松散開,卻不到火候。
白臻榆有意放肆,可克己二字仿佛融入到他骨血里,甚至于揣度自己快醉時,還給了身邊人說明。
“我可能要醉了。”
虞洐是這個時候上前來的。
在座的人很雜亂,白臻榆并不全認識。有與白氏干系過深的,有只是拉個聯絡網方便日后辦事的,人聲都匯成一團,辨認人起來也沒那樣容易。
在場的人基本都認出虞洐。
然而認出來也沒誰敢眉目戲謔地在白臻榆和虞洐兩人間流轉。
大家紛紛默契地裝不認識,想這位大少爺想干什麼干什麼,撈得到瓜吃就吃口,實在不行,還有杯子里泛著白沫的酒。
到時候直接裝醉裝失憶,他們和今晚發生的一切都沒關系。
算盤都是這樣打的。
可虞洐推門進來就立在一邊沒動。
他不主動融入,白臻榆沒開口,自然也沒人敢上前多嘴一句,去問:“您要不要加入?”
所以最先計劃的“無視”徹底走上正軌。
直到白臻榆眼睫垂落下來,嘟囔了句什麼,這場所有人互相配合的戲劇走向尾聲。
虞洐走上前來,輕輕地取下仍被白臻榆握在手中的杯子,并沒說多余的話。
他的目光是那樣專注,沒有散落頭頂四閃的彩燈,也沒有倒影出酒液的斑斕,就干干凈凈地盛著白臻榆一個人。
即使這個人現在目光渙散,像是對周遭一切失去感知。
虞洐似乎是笑了笑。
他沒見過白臻榆現在這樣子。有些呆,少了些戒備,連帶冷峻也散了點,看上去很好接近。
笑是情不自禁,心疼也糅在里面。
他試探性地撩起白臻榆額前碎發,想著反正白臻榆現在也反抗不了。
他一向行為大膽又肆意妄為,怎麼會連替人整理頭發都小心翼翼?
虞洐想到就笑,笑到最后帶了些苦味,讓他不由地抿直唇線。
喝醉有時候和遭罪也沒什麼區別,意識不明是小事,主要是酒精填滿了柔軟的臟器,灼著內腑,作嘔時,辣意從喉管一路上攀,到最后胃腹痙攣到忍不住蜷起來還難受。
他經歷過,知道疼,就不想白臻榆疼。
也沒別的意思,虞洐只覺得酒啊,穢物啊,這些都是不該和白臻榆扯上關系的。
但他說的不算數。
趁著白臻榆不清醒,虞洐蹲在人面前,發亮的眼睛流轉過別樣情緒,小聲問道:
“要回家麼?”
用詞上他從來沒有白臻榆那麼謹慎,是這個詞吐出來之后,他才逐漸感受到舌尖延伸至喉頭的麻痹,甚至于視線都沒來得及躲閃。
白臻榆撩起目光看他。
他似乎是在努力聚焦,虞洐想,可惜應該是失敗了。
因為白臻榆臉上出現類似苦惱的神色,連帶著人也搖搖晃晃的,最后可能是頭有些重,就點了下頭。
虞洐把白臻榆一舉一動都剖析得明白,卻決定就讓誤會這麼誤會下去。
權當人答應了。
其余的人有的裝醉有的視若無睹地繼續搖色子玩,就像是從未出現過虞洐這個人,白臻榆要走他們也沒任何表示。
虞洐坦然自若地架起白臻榆的胳膊,想為不小心醉酒的人留下些體面。
挪到車上時,白臻榆有所掙動。
虞洐一聲“乖”含在嘴里,還沒吐出,人就不動了,安安靜靜地任他拖拽。
乖得很。
虞洐從未覺得自己的心有這樣平靜過。
在星光寥落的夜晚,身后僅由一扇門隔絕紅塵喧囂,他摟住人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明明沒喝酒,卻覺得酒意浸透了他全身。
沒由來地覺得安穩,覺得摟住白臻榆就好,一輩子也不錯。
可虞洐又想,他是失而復得,那三年里一次次來帶他回去的白臻榆呢?
會是怎樣的心境......
他可一點都不聽話。
他用最銳利的刺扎人,話語里還時有時無地夾帶羞辱意味,用盡力氣地想看雪被污濁染上,要看白臻榆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