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此刻,他也理所當然的把最可能的情況埋在心底,忽略虞洐此舉是為了白臻榆的可能性。
虞洐這孩子眼里從看不見,巴巴湊到他跟前的東西,無論人與事,無一例外,都是如此。
越是殷勤,虞洐便愈是不喜,雖然表面上從不顯露,但虞老爺子自認活到這歲數,看清一個“孩子”的想法,還真不算太難的事......
可在這內里外里都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節點,虞洐為何要聯系他?
虞老爺子方才故意不接聽,是因為虞洐明白他習慣——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方鮮少會堅持再打來第二個,除非是有十分要緊的事。
“爺爺。”
語氣如常,虞老爺子不知為何自己心安幾分,他清清嗓子道:“虞洐啊?什麼事?我剛才正在處理事,沒接到你電話......”
“我知道的,爺爺。”
話還未畢,就被虞洐急不可待地打斷,慣來慵懶的聲線正色起來竟然讓人不明覺厲。
虞老爺子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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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洐根本就懶得聽完這些敷衍的話,于是也顧不得自己此刻是否恭敬。
他咬緊牙,說出那句“我知道的”。
仿佛是風暴將起時,搖曳著熄滅的最后一盞燈光,海腥味和風塵裹面而來,濃墨般的天空已經沉重地籠在彼此頭頂,讓人顫栗地抬起頭......
他自然是知道的。
知道虞老爺子會說出每一件事背后的“事出有因”,會語重心長地用那雙目光里滿是希冀的眼睛說“你多體諒”,抑或者是拿“權衡利弊”在他眼前,帶有些失望地嘆息“虞洐,我覺得你可以更好的......”,這些,這些事,他都知道......
知道每一句話后的虛偽,知道那精心設計過的說法和語氣,知道他的軟肋成為對方要挾的工具,只不過他次次都妥協。
每一次......
虞洐深吸一口氣,少見地覺察到委屈——實在是暌違已久,以至于鼻尖的酸澀陡然冒出來,他恍惚了下,以為那是來自于鮮血的熱意。
他不承認這委屈,所以悉數推到了白臻榆身上,自己同自己解釋,只是為白臻榆難過而已,絕不是為往日里數不清的妥協,不是源于他日日夜夜的壓抑,也根本和他不可說的那些沒有絲毫關系......
僅僅只是為了白臻榆,他咬緊牙關,就這麼蠻橫地下了定論,不再理會別的說辭。
虞洐下意識闔閉上眼睛,指節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方才如夢初醒地松了牙關,登時嘗到了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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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洐!注意你的態度!”
虞老爺子沒由來地心慌,可在他探明緣由之前,便不受控制地暴呵出聲。
長久以來建立的權威是容不得挑釁的,若是一朝不合心意,反倒是比層層推測的結果更容易達到結局。
此聲一出,場景頓時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斂了動靜。
虞洐眨眨眼,不免嗤笑。
所以呢?
這就是一再避讓的結果麼?
實在是、實在是......
虞洐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合適的形容,只是心中難掩諷意,宛如一把刀刻入他的心肺里,疼得人死死咬牙,難以忍受地合上眼睛。
如此......
便不用再在意別的了......
“我一直都覺得我的態度很好。”
虞洐挑眉再度開口,他又恢復成以往那混不吝的樣子,說話間詞句都粘連,含糊不清成一團,好似從酒杯底緩慢升起的氣泡,和頭頂曖昧的燈影越貼越緊。
虞老爺子聽著,只覺得自己仿若成了虞洐的調情對象,半點尊敬也無,他揉揉額角,怒氣逐漸上漲。
“呵,爺爺,你別生氣,我不過是想和您商量事情罷了......”,虞洐輕佻地說道,“要是氣急了,誰來主持大局呀?”
“主持大局”四字上被刻意地加重聲量,在虛浮的話語間突兀得讓人忍不住蹙眉,簡直想上手堵住耳朵,不搭調得緊。
虞老爺子眼皮狠狠一跳,有些不好的預感,但這想法還未起頭就被他強行壓下,語氣卻比方才和緩了不少。
“虞洐......爺爺知道你心里有氣......”,年長者能屈能伸,在一瞬間由呵斥教訓的上位者,變成了對幼輩噓寒問暖的大家長,虞老爺子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稍稍一想,就認定虞洐是在為虞成那事鬧脾氣,隨口就寬慰道,“這事已經過去了,之前我們不也談得很好麼?爺爺的為難,你該是清楚的,嗯?”
聽著,虞洐冷笑:“我的確是不太明白您為難在哪。”
他單手扶著眼前的落地窗,夜色熹微的光亮襯得他身姿挺拔,拓下或深或淺一層影,在風經過時晃動,于這之間,虞洐的眼睛亮得出奇,在分不出輪廓的暗處璀璨生輝。
“還有,這事真的過去了麼?”,虞洐反問著,卻沒準備聽到回答,“您的教導,我一直放在心上,例如做錯了事情就要承擔相應的代價、面對敵人切忌心慈手軟等等......您話說得那樣明白,我自然是要依照著一件一件做給您看,卻不想最先失言的是您自己。”
“虞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虞老爺子色厲內荏。
“知道,我不會再有一刻比現在更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