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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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恍然發覺,記憶里的虞洐可能早就不見了。
現在的虞洐,早就不記得他,他放蕩、風流、肆意荒唐,只是那雙眼睛依舊澄澈,倒影著少年所有的執拗,讓他望一眼就錯以為還是從前——還有當年的影子。
可是,他見過虞洐坐在天臺之上,鐵制的欄桿搖搖晃晃,好似下一刻就會從高空之處墜落,狠狠地撞擊在地,粉身碎骨才好,然而虞洐單手執煙,膝蓋倚在上面,風吹起他頭發,露出鋒利的眉眼,只不過煙霧繚繞模糊輪廓,表情卻鮮明。
他像是一只斷翼的鳥,明明被催折過,卻完全不在意高空,不在意墜落,不在意有沒有那雙翅膀,就要在下一秒騰空,要展翅,要比鐵制的的欄桿更加搖搖欲墜。
然后,虞洐抬眸瞧了他一眼。
可能是看見了他,可能只是長久盯在一處后眼球自然的活動。
虞洐并未有多余的表情,只頃刻間用指尖碾滅了零星的火光,再度抬眼時,是所有人熟悉的、張狂又混蛋的笑容。
這幅面具切換的太過自然,可白臻榆覺得自己仍置身于長風間,慣常的風流調笑不重要,那一眼也不重要,只那瞬騰空而起重要。
只有那刻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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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過虞洐借酒澆愁,見過對方頹喪的眉眼被涼薄的夜色遮掩,見過對方爛醉如泥連帶眸光都發散。
他見過虞洐這三年。
這三年里,于虞洐而言,他和白臻榆的見面,實在是少的可憐,但對于白臻榆來說,他從未錯過些什麼。
他都明了,他都知曉。
然后他無法再說出那句,虞洐早就消失。
從未。
只不過虞洐掩飾實在太好,演技實在精湛,動搖了太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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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老爺子心滿意足地掛斷電話。
這個結果只能算是他意料之中,本來對于他而言,白臻榆這樣的小輩,從來都不會在他視線之內,可這人實在是拗得很,拗得他竟然都生出退意,那顆早就被生老病死嗟磨得七七八八的心竟然也會有些惻隱作祟......
但就如他所說的那樣,白氏不無辜,白臻榆也就不無辜。
然而白臻榆在白家的處境,他再清楚不過。
這樣的“株連九族”實在是過于好笑,他振振有詞,他視而不見,但竟然還有些微妙的難以說服。
可能是白臻榆太執拗了。
推卸罪責他已經做的很熟稔。
然而不可避免的,虞老爺子想起白臻榆的眼神,每一次他望過去都忍不住心神一凜,好像靈魂中的污濁都被看破,這蒼老皮囊里如同泥沙般沉淀的暗色在對方那雙秾麗又明亮的眉眼中無所遁形,有一瞬,他有這樣的錯覺——他大概不應做這樣的事......
可猶豫從來死于猶豫。
有太多東西越過猶豫而存在,是所有事情的優先級,是冠冕堂皇理由的根基,是傷害他人卻完美自己的絕佳利器。
只晃一晃神算得了什麼呢?他到底還是做了。
不該因私情保全的人他到底還是保全了,毫無錯誤的人他還是怪罪了,無辜的局外人他仍舊拉入了漩渦里......
可這有什麼關系呢......
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不就好了嗎?
時光那樣長,歲月奔走,情緒是最易散的東西,沒有雙手可緊握的東西永恒,為此,他什麼都可以換,他什麼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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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車回虞宅的時候,虞洐已經一天一夜未闔閉過眼。
他眼圈青黑,指腹還殘留著香煙灼過的熱意,他操控著方向盤,絲毫不覺得困。
不該如此。
這和白臻榆沒有任何關系,不該如此。
他沒有想過要跟白臻榆離婚,不該如此。
相親是他不知情的事可以解釋,不該如此。
......
林林種種, 碎片化的記憶閃過。
他從來不是一個擅長解釋的人,真誠的表達有時候傷害的是自己,虞洐自覺不想疼,所以四兩撥千斤使用熟練。
他做事也擰巴,想要要說不,喜歡要說討厭,就算是在乎的要死也偏要側過頭。
這麼多年......
其實他沒想過一定要擁有什麼東西,因為事物一旦傾注情感,傾注期待,傾注所有莫須有的指望,就變得面目可憎——因為往往事與愿違。
他很早就想過,那就什麼都不要。
他從來都是那個不愿看花敗就拒絕種花的人。
但白臻榆不是。
他不是,不該遭受這些,不管卷入他們,他就該是高懸在天中的明月,是傲然于山巔的白雪,是千磨萬擊還堅勁的青竹,該與他們這些污泥統統隔離開去......
而這其中最最不該的,就是與他,與他虞洐這樣一個爛人,攪和在一起。
所以受這樣的苦,所以他陰晴不定又睚眥必報,惡劣得把人推遠......
在知道白臻榆可能喜歡他時,虞洐只覺得難以置信。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所有的付出都需要條件,以物換物最基本,就算時價不等......
可白臻榆呢,他是為了什麼?
他第一次、那樣專注的,回望白臻榆的眼睛......
卻只看見了自己的身影,被同樣專注地珍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