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在腦海中囫圇了遍,白臻榆在沉默中半闔上眼,一聲未吭,只是動作標準地為虞老爺子續了杯茶。
妄念是我的事,結果再糟糕也是我的事。
沒有回應是我的事,死不回頭也是我的事。
所以——“我不懂。”
這樣的“勸說”仍是一次又一次的發生,虞洐三年里的冷落愈發論證這字字句句皆為真。
是他不知好歹,恬不知恥。
所以活該。
-------------------------------------
“要等臻榆你一個問候,還真是不容易啊......”
抱著百味雜陳的情緒,白臻榆聽到虞老爺子朗聲大笑。
是的,他被提醒過、警告過,可一步未退,現在對方出招,是他的下下簽也就只能受著,怨不得別的。
“我一直覺得虞洐該安定下來了,他之前愛玩,我都由著,是覺得孩子心性未定,若是強行壓制,怕效果適得其反,現在虞洐事業逐步走上正軌,當然就不能還活在過去那套老舊規則里......”
虞老爺子看上去并不在意他答不答話,已是自顧自地說起來。
“既然是新的人生階段,一切都要‘新’的來,我想臻榆這麼善解人意,一定明白我這個老頭子的意思?”
聞言,白臻榆眸光黯淡了瞬,然而他現在實在沒有與虞老爺子玩謎語的耐心,也可能那為數不多的懦弱再次萌芽,讓他逃避著,妄圖一拖再拖......
“我和您只談‘現在的事’,事情沒解決前,眺望未來是不是太早了點?”
對面一下子變得極靜。
兩方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像是要比誰更沉不住氣。
說不清到底是誰先嘆了口氣。
“你這孩子......”
似嘆非嘆。
-------------------------------------
老一輩的人似乎都鐘愛這類帶有惋惜色彩的詞匯,配上嘆息的語氣,不僅將年長者對小輩們的關愛展露無遺,有把自身的位置一下子擺高,反復他嘆息的這一切都早預料到過,自己無所不能。
可說到底也不過是一種毫無意義的洋洋自得,高高在上的委婉表達。
說教意味甚濃,卻半點含義也未有,特別是此刻,虛情假意的。
白臻榆從來不喜歡。
他現在的處境是虞老爺子一手造成的,對方自然不會為他哀嘆,最多不過是覺得他死不知悔改,硬要給點顏色瞧瞧才會退縮。
想必是早就心煩,他為何要這樣麻煩,這樣難解決。
白臻榆揣測著虞老爺子的心理,話語擁堵在喉間,在妄圖傾瀉而出的那刻被阻得徹底——
“你難道不知道這是虞洐的意思?”
虞洐的意思?
“虞洐畢竟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他能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麼?而我,身為他爺爺,怎麼也不可能違背他想法行事......”,虞老爺子似乎嘆了口氣,“你也該明白,白家在整件事上并不無辜,本就是始作俑者,虞洐耗費了那麼多心血精力,好不容易看著項目要走上正軌,被臨門一腳插得進退不能,多少會有點火氣不是?”
“白氏不無辜,你也不必委屈。再者,虞洐也可能覺得無所謂吧,你也明白他從來是這個性......”
真相如何當然重要,可要借著這把刀污蔑誰又誤傷誰,也重要。
因為他是太微不足道的一個人,所以就算牽扯進來也沒關系,更何況有那麼點“因果”在,稍受波及也再正常不過——
這都是虞洐的意思......
可能不是,但或多或少一定有著虞洐的默許......
默許......
掌心捂住眼睛,長長的輸液管因此繃緊,隨著他的動作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管中的液體微微晃動,動靜好似鼓泡的巖漿。
手背劃拉出一道不淺的血痕,然而白臻榆此刻無暇顧及,他狠狠地揉了揉眼睛,知道眼尾都發紅才放輕力道,卻仍像是無知無覺般,針尖在薄薄的皮肉下移位,血珠一滴一滴冒出來又順著白皙的指骨淌下,與某種咸濕的液體莫名重合。
虞老爺子聲音還在繼續:“你這孩子也不傻,早就該明白才對......之前若是如此,不是體面些......”
-------------------------------------
體面?
又是體面......
可他翻來覆去地想,仍沒想清楚,到底是哪里不體面。
他未聲嘶力竭地哭嚎,沒狼狽地跪坐在地搖尾乞憐,更沒有把原則底線一再推移、一再推移......
白臻榆喉間傳來破碎的聲響,只不過連不成句,自然也就問不出那句——“到底哪里不體面了”?
可糾結這些又有什麼必要呢?
他還不死心麼......還不死心嗎?
事已至此。
白臻榆死死咬緊唇,眉睫顫得不成樣子,半晌勾起一抹苦澀至極的笑。
是的,他早該死心才對......
當年他赤忱、滿腔情愿、所有的喜歡都寫作虞洐。
他想他會等的。
幾年未見他等過了,記憶里驚鴻一瞥都能珍藏良久,等一等,于他而言,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他愿意。
而如今,他筋疲力竭,自知已經盡力,可沒辦法,年月太漫長,他日月跋涉也不能及,而虞洐從未回過頭......
也從未想過要回頭......
他還是把妄念變成了強求。
既然如此,就不等了吧。
一遍又一遍,他默念。
“......我明白了......”
嗓音艱澀無比,白臻榆一字一頓,說的認真:“您的意思,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