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忘記過韓駟，卻也從未記住過他。

再次相遇，周時亦憑借那一雙琥珀色眼睛認出了他，可他不敢確定，那是雪夜里救他于深淵的神明。

他也不敢讓任何人知道，他其實是一個沒有感情，隨時會變回一具木偶的怪物，他會像忘記父親母親一樣忘記所有人，可是遇見了韓駟，他希望自己清醒的時間再多一點……

周時亦伸手輕輕攥住韓駟的衣襟，那是他七歲遇見他時，“四哥，你別害怕啊，我其實……沒事的……”

韓駟的聲音還有一絲顫抖：“寶貝兒，跟我說說你的事情好不好啊？我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我也會害怕……”

他知道現在的時間，地點場合都不對，傅予宵說過要給周時亦看見一點希望，對他的治療或多或少也會有點幫助。

韓駟從來都是一個自信的人，但他沒有自負到能讓這麼優秀的周時亦把他當做希望，為他活下去。

可韓駟不知道，他是懷中的人灰白世界里唯一的色彩，是他的神明。

“我也是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不知道該怎麼對他好，有時候我總感覺你心里有我，可是你年紀小，又這麼單純……”

“我們時亦那麼優秀，未來會有更多的人喜歡你，我希望有很多人喜歡你，但又希望著他們不如我喜歡你，我希望能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你，但又希望對你來說我才是最好的……”

韓駟沉默一瞬，放開周時亦，看著他驚愕的表情，輕輕捏了捏他的臉笑道：“我真的沒有外界說的那麼好，脾氣差性格差都是真的，我一直都是一個貪心的人，尤其是遇見你之后，我才知道，貪婪是沒有止境的……”

韓駟定定地看著周時亦，琥珀色的眼睛變得迷人又深情：“時亦，我喜歡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或者……可不可以嘗試……喜歡我，哪怕只有一點點……”

哪怕你喜歡我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一，我都愿意為自己去爭取，畢竟……你是那麼好的一個人。

周時亦驀然睜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剛剛……韓駟在說什麼？

他喜歡自己？他怎麼可以喜歡他呢？就他這一片空白的人生，找不到的過去，看不見的未來，他是如此的糟糕，連空氣都討厭他，韓駟怎麼……他的神明怎麼可以喜歡他呢？

“我……我不好的……我很糟糕……”

很糟糕很糟糕，我連身邊對我好的人都記不住，還有那糟糕又零散的過去，以及逐漸變得模糊的未來，我害怕有一天會將你忘記。

周時亦低著頭，沒有聽到韓駟的回應，他越發自卑，不敢去看他，不敢看他仰望了十多年的神明。

他怎麼可以說自己不好？看到他這樣否定自己，韓駟心疼極了。

韓駟輕捧起周時亦的臉，濕潤的狗狗眼里滿是不可置信與濃濃的自卑，在與韓駟視線對上的那一瞬間又立刻別過頭去。

“你很好，你特別好，時亦，我不允許你不喜歡自己，我不希望在你眼中你自己全都是缺點，時亦，我很喜歡你。”

韓駟將他的頭轉過來：“你看看我，看看我的眼睛。”

四哥的眼睛？

周時亦聽著韓駟的話，抬起頭愣愣地看著他。

那是世間珍貴的琥珀色，如琉璃般晶瑩剔透，仿佛星辰墜落，神秘又深邃。

而此刻，那雙眼里，只有周時亦一人的身影，這一次，他清晰地在韓駟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那個真實的自己，那個模糊的自己。

“看到了嗎？”

韓駟道：“我喜歡的人，他叫周時亦，他是我的珍寶，他會畫畫，會蘇繡，寫的一手好字，彈的一手好琵琶，雖然他反應很遲鈍，也偶爾會犯一些小迷糊。”

“他是世間最閃耀的光，他有足夠的力量度過任何難關，他的過去不等同與他的未來，我不在乎他以前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只知道，他是周時亦是我第一眼見到，就認定的人，他會越來越好，我會越來越喜歡他。”

周時亦不是很能理解韓駟的話，他只聽見韓駟說的那句喜歡，韓駟喜歡他，韓駟不在乎他的過去，韓駟會越來越喜歡他。

“不是的……我不會好了……我是個……怪物……”

我是一個沒有思想，沒有感情的怪物啊，我現在的日子都好像在做夢一樣，明明我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沒想，可是我就是感覺好累啊。

現在的他已經越來越不對勁了，他在慢慢遺忘，在遺忘愛他的外公外婆，還有耐心教導他的師傅，他們的樣子在自己腦海里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他每天都在過去的夢境與現在的現實中來回煎熬著，他害怕，有一天他會忘記自己，忘記韓駟，忘記所有人，回到那個冰冷又空寂的世界。

周時亦急得眼角一片薄紅，他感覺眼眶越來越重，似乎有溫熱的液體滿溢而出：“四哥……我不好的，他們說……我是怪物……我是……”

“你不是怪物，時亦。”

韓駟心疼地擦掉他的淚水，一字一句說道：“你從來都不是，你只是生病了而已，你會變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四哥會一直一直陪著你，你說過會給我畫一輩子的畫，你說過會陪我去蘇城看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