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海中仿佛被植入了那一段指令，往前跑，別回頭。

寒風呼嘯，雪落紛飛，他的鞋子不知道丟在哪里了，到達小腿部的積雪讓他寸步難行，可是他卻如機器人般，遵從指令，往前走著。

鉛筆上溫熱的鮮血早已變得冰涼，順手蜿蜒而下的血也結了一層紅痂，睫毛上，臉上也長出雪白的霜花，他的視線從一片雪白到逐漸模糊。

周時亦緊握著那只筆，一步一步走著，走到了街道上，四周是高低不平的房子，飛雪在暖黃路燈的渲染下也有了顏色。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直到雪被堆積后成的冰塊絆到摔倒在地，他茫然地睜開眼，睫毛上的積雪剝奪了他的視線。

往前跑，別回頭……

周時亦很想起身，可是下身冰冷到麻木，他緊握著那一只筆無所適從。

這是哪里啊？他的畫室呢？一直安靜坐在他旁邊的媽媽呢？

他想發出聲音，想掙扎，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無聲的恐懼中透露著絕望。

意識逐漸變得模糊，他走不動了，他好像有點累了，腦海中卻還不斷地回響著媽媽的話，可是他真的走不動了……

他在雪地里蜷縮著，像一只折翼的鳥，靜靜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腦中關于媽媽的一切逐漸模糊，像是溶解一般一點一點消散，還有對他偶爾溫柔，時常暴戾的……父親，他們的臉逐漸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聽說人在臨死前，最后失去的是聽覺。

周時亦感覺五感漸漸變得遲鈍，只有耳邊的寒風與降落的飛雪聲卻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哪家跑出來的小孩兒？”

少年的聲音清澈又張揚，如同夏日熱烈的呼喚。

“喂喂喂——你還活著嗎！”

周時亦感覺有人在拍自己的臉，干燥溫暖的手讓他格外依戀，他艱難地睜開雙眼，雪白的世界里一片朦朧，可是他看見了一雙如星辰般璀璨的琥珀色眼睛……

“怎麼這麼臟啊！”

“還不穿鞋子？不會離家出走了吧！”

別走……

帶我走好不好……

生存的本能讓周時亦找回了一絲理智，他極力地抬起手，想握住眼前的人。

下一瞬，雪墨清香竄入鼻尖，他被少年精瘦單薄的手臂抱起，干燥又溫暖的外套包裹著他。

這一刻，所有的風雪被阻擋在外。

這一夜，他忘記了很多事情，卻唯獨記住了那雙眼睛。

“四哥……”

周時亦下意識地喊道。

“在呢在呢！”

身邊立刻有人回應。

“四哥在這兒呢！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周時亦朦朦朧朧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那一雙琥珀色眼睛，那里頭滿是擔憂，視野的俊臉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韓駟動作輕柔地將他扶起來靠在床上，眼神不經意間與周時亦對上，空洞又迷茫地看著他。

“時亦？”

韓駟輕聲喚道，伸手擋住他的眼睛，心里不知為何忽然漫上一絲酸楚，這樣的眼神看的他十分難受。

“怎麼這麼看著我？是不是還有哪里不舒服？跟四哥說說好不好？”

韓駟心疼地將他擁入懷中，他從來沒有這麼喜歡一個人，也從來沒有這麼心疼過一個人，看到他無助又迷茫的眼神望向你時，韓駟只感覺心都要碎了。

淡淡的雪墨清香與記憶中融合，周時亦仿佛從夢境中脫離出來。

“四哥……”

“哎！在呢在呢！”

“四哥……”

“是我啊！”

“四哥……”

“我在這兒！”

他一聲一聲地叫，他一遍一遍地應。

“怎麼了寶貝？還有哪里不舒服？在跟四哥說說話好不好啊？”

韓駟的低沉的嗓音誘哄著。

“把手……拿開！”

“我……我想看看你……”

周時亦聲音很輕，與往日沒有什麼區別。

韓駟聞言立刻收回手，順勢握住周時亦的手放到自己臉上。

“光看有什麼用，你摸摸。”

周時亦掌下傳來韓駟的體溫，看著韓駟那雙珍貴的眼睛，還是那熟悉的雪墨清香。

原來在很多年以前，他早就見過他了啊……

韓駟看著周時亦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眼神恢復光彩，像往日一樣清澈，終于放下心來。

第63章 他是我的珍寶

“怎麼樣？是不是你四哥？”

韓駟問道。

周時亦指尖慢慢滑至韓駟的眼睛，落在他的眼角，韓駟覺得有些癢癢，卻也沒敢動。

“是。”

周時亦笑了笑，眼里有光。

看到他展開笑顏，韓駟終于忍不住，狠狠地將他抱進懷里。

“你真是……嚇死我了……”

“四哥？”

周時亦不理解他的話，隨即又想到可能是自己今天突然暈倒真的把他嚇到了，他知道自己這段時間不對勁，更準確來說，他其實一直都不是一個正常人。

好累啊，他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這個世界的，可是每當太陽升起，他就得去融進人群，去感受世界，這樣才能確定自己是活著的。

他不是被關在那個只有自己一個人的世界，每次犯病，他總是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他害怕，有一天自己完全失去意識，又變回那個沒有思想，沒有情緒的周時亦。

在他沒有意識的那段日子里，每天都在那間畫室里，七歲那年，大雪紛飛的夜晚，他看到了他的神明，因為害怕忘記他，于是拼命地畫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