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謝景安,你口口聲聲要我說苦衷,卻又處處以你那好陛下為是。他說什麼便是什麼,我若說些什麼,便是狡辯,對麼?”
“你派兵卒圍我王府,卻自始至終未曾問我一句,沒有沒做過。”
郁祐頭一回用這般的語氣同他說話,聲音不大,卻像是歇斯底里。黑黢黢的眼底是無力與自嘲。
他累了,誰是誰非,誰善誰惡,誰有虧欠了誰,他不想再計較了。
藏了一輩子,臨了想要豁出去一次,卻還是選錯了人。或許從一開始,便是他看錯了謝詔。
“你是說……不是你做的。”謝詔鎖眉,“那那些證詞還有往來信件,又是怎麼回事?”
“還重要麼?”郁祐走到他身側停下,“將軍是來拿人交差的,既如此,便動手吧。”
謝詔回身,“若你真有冤屈,我同你去向陛下稟明。”
“謝景安,”郁祐喊了他一聲,“有時我真恨不得將你的心肝挖出來瞧瞧,倒是是黑是紅。”
“動手吧,你若是不動手,我便逃了。到時候再想尋到我,可就不容易了。”
謝詔沒動,半垂著頭,也不知在想了些什麼。手按在他的那柄長劍上,卻是未動。就好像,郁祐要逃,他也不會攔著。
“做什麼,這時候不忍心了?”
謝詔一頓,“押送詔獄。”
“殿下,殿下!”小德要跟著一起走,被兵卒拽在了一旁。
郁祐從容受縛,略過謝詔,直到被投入漆黑的詔獄,一次也沒回過頭。
“將軍放心,下官定當嚴刑審問。”獄官久聞二者不睦,這又是陛下親旨,要處置的人,自然是越快結案越好。
誰知謝詔聞言卻是不悅,眼神微凜,“此案還未下定論,陛下只說務必問出原委,不可刑訊逼供。
里頭的依然是豫王殿下。”
“這……是,是下官糊涂。”這明明是陛下吩咐,不論如何,只要叫他認了罪便好。
謝詔片刻不停,回到宮中。已近宮禁時分,是郁暄貼生伺候的內侍拿了腰牌將他迎進了殿中。
“見過陛下。”
“景安啊,還未用膳吧,來,正好朕也還未用晚膳。”郁暄朝著他笑了下,話聲語氣溫和如從前。褪下了一身朝服,顯出幾分少年氣來。
“陛下,”謝詔稽禮,“今日臣奉命押豫王入詔獄審訊,期間察覺此案有疑,望陛下三思,仔細審問,查明其中原委。”
“以防……豫王殿下遭人陷害。”
他垂著眸子,自然瞧不見郁暄微冷的眼神。
“這……是自然,景安你行如此大禮又是做什麼?”郁暄將人扶起,更添三分笑意,“朕比你更希望,皇叔他是無辜的。畢竟這是朕唯一的親叔叔啊,只是,眼下證據確鑿,若是不入詔獄,難平民意。”
“不過你放心,朕已經吩咐人徹查此案,務必無所紕漏,絕不讓皇叔蒙冤。”
“多謝陛下。”
郁暄黑眸一輪,“但此事,你當避嫌才是。”
“你與皇叔是舊交,朕曉得,可越是這般越容易亂了分寸。再過半月,北齊和談的使臣便要到了,屆時觀兵,還需整頓南北大營的兵馬。景安,你替朕去一趟吧。”
謝詔略有猶疑。
“這才是你的本職,不是麼?”
“微臣領命。”
謝詔未曾想到,與郁祐再見面,是在刑場上。
他收到郁暄的信連夜奔回了尹都,信中說郁祐對一概罪行供認不諱,深感罪孽深重,悔恨不已,三日后便要行刑。說是最后想要由故人送別,郁暄便派了他監斬。
從北大營到尹都城中,最快要一日。
謝詔來不及進宮問個清楚,翻身上馬,連夜奔襲,到了刑場,已是正午將近。
他看到了跪在一眾死囚中間的郁祐,莫名地喘不上氣來。
他認罪了?那時他分明說自己不是那般,現下為何又認了?
“所有死囚,皆伏法認罪麼?”
“是,侯爺。”
“可有嚴刑逼供?”
“……這,除了那位,咳,不曾動過刑。其余的幾個,總是要使些手段的,詔獄可不是什麼隨便的地方,侯爺您也曉得。”
謝詔看向郁祐,一眾人中,只有他不帶一絲傷。除了身上的囚衣沾染了污濁,絲毫看不出是進過詔獄的樣子。
第78章 舊時景(6)
“他可有說什麼?”
“啊?哦……那位,什麼都沒說,只是認了罪畫了押,在詔獄也安安分分沒有要辯駁的意思。”
謝詔有些目眩,正午日光曬在面上,滾燙如熱血。
他坐在了主刑的位置,正好與郁祐面對面。
“相識一場,怎麼都曉得不徇個私,替我帶壺酒來也好啊。”他的語氣依舊輕佻,仿佛這只是場尋常的饗宴。
“你就只想說這些麼?”謝詔生平頭第二回無奈至此,上一回是在戰場上,看著二哥在他面前倒下。
若是他肯說一句,哪怕只是辯駁一句。他都會想盡辦法保住他的性命。可郁祐沒有,他只是笑著,從容赴死。
郁祐開口,“不然說什麼,說我有多后悔犯下這滔天的罪過,然后再去跪求那小牲口繞我一命?”
“……你若是知錯,陛下仁厚未必不會留你一條性命。”
他沉默了,低頭不語的樣子像是在思索,半晌抬頭道:“這樣啊——那南平侯可以幫我帶個話嗎?”
“可以。”
說你是有冤屈的,圖謀篡位的不是你,向北齊告密之事也與你無關,你從來沒有與太子勾結。
謝詔的面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